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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明:混沌与澄澈中的城市面孔

  画家王文明是“广州访问计划”之“寻找广州思想者”的第一站。第一次见面是在美院版画系教室,老王说他没掺和过星星美展、85新潮、89现代艺术大展,作为广州美术学院78级大学生,老王所作所为挺对不起“78级”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称呼:他老人家在上世纪80年代画了十年素描,在90年代继续画素描,后来才悄然进行自己的创作。匆匆结束访问。第二天上午帮我联系王文明的黄亮打电话过来,说老王对我印象不错,希望再聊。

  我不知道老王对我的印象何来,因为第一天,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对话。这位话不多,内心孤傲的画家,对我的“错觉”从哪里来呢?

  王文明湖南邵阳人,那个地方既出土匪又出血丸子,现在土匪据说没有了,邵阳血丸子倒是随着湘菜入粤,已经深入到羊城各个角落。1955年出生的王文明,在2008年出的画册上有一张照片,穿着一不太合身的夹克,其貌不扬如忠厚民工,我并没有对农民工兄弟的不敬,只是想强调老王的这个形象和现在艺术家时尚的范儿实在相差太远,也颠覆了我对于艺术圈的观察。起码金融海啸前的中国艺术圈,无论北京、上海、深圳、广州,似乎所有“艺术家”出席的地方总是金光闪闪奇装异服唇红炎烈纸醉金迷,帝国主义的奢侈品轩尼诗在中国当代艺术后隐隐微笑如蒙娜丽莎,红木沉香木鸡翅木明清款式的家什上多的是后现代中国无聊的大嘴白牙和红色娘子军吴琼花同志永恒的姿势秀出的美腿。有朋友认真给我算过一笔账,过程省略,结论倒是好记因为挺叫人震惊:一个中国的顶级当代艺术家在经济学的估量中相当于一个上市公司!我不懂艺术经济学,在没有更好的专家或者一只教授(郭德纲语录)给我认真论道论道前权当这家伙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按照这个标准,拿过全国美展优秀奖,中国版画金奖的广东美院教授王文明,怎么着也该是个国有中小企业吧,或者优秀民营资本?当老王不合身的夹克从画册走到我的眼前,所有关于企业、财富、时尚的想像烟消云散。《三联生活周刊》曾经做过一个报道,谈中国的艺术教育,说是艺术市场的火爆推动了本就旺盛的艺术教育,还没有毕业的黄毛小子一副习作就已经价值万元,他们在画画吗?不,他们在画钱!本就已经暗潮涌动的艺术院校更加波涛汹涌,艺术圈,无论是核心的还是外围的,都成了闹哄哄的集市。其实,无论是这篇文章的作者还是望子成龙的艺术生父母,或者少有大志,憋足了劲要从艺术这个名利场里捞到个几房几厅名车美媛的艺术青年都应该见见老王——倒不是说老王混得有多惨,相反,事实求是地说,老王比绝大多数他的同龄人,甚至可能比绝大多数艺术家都滋润些,而是说,老王的存在宣布着仿像社会背后的真相,兄弟,艺术家也是人啊!

  后来我才知道,老王实在是有趣的人。首先,他是我们今天崇拜的众多80年代文艺风云人物的偶像,也就是说,他是我们这群伪文艺青年的偶像的偶像。美国思想家悉尼胡克曾经说过,原因的原因不是原因,那到今天这句话是不是要改成:偶像的偶像就不是偶像?当年视老王为偶像的一拨艺术青年成长为偶像,质朴的老王却在历史的变化中渐渐面目慈祥。1980年代初的广州美院,著名学生王文明不太会说话,早晨拒不起床,非常缓慢地抽烟,常常提着一大大的录音机,而且每次都只放同一首曲子,屁股后面跟着一票小字辈,据说主要是跟他学抽烟,学他非常非常缓慢地抽烟,看来80年代就是和现在不一样,当时的学生们欣赏的是酷酷的不善交往有些深沉富有才华的无为青年,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不过至少抽烟应该不用学了。其次,老王是非常好的老师,因为他是今天很多好老师的老师。在2008年初广东美术馆王文明“城市肖像纪录”研讨会上,虽然是惯例的表扬与表扬相结合的时刻,但当一干著名艺术评家和大腕绘声绘色地回忆起当年青年教师王文明对于他们走向艺术之路,领悟艺术与社会的玄妙关系的时候,还是有些感人,比如邹跃进,中央美院教授,著名艺术评论家,1978年认识了王文明。当年老王在劳动卫生研究所画宣传画,成了邹跃进的老师,邹跃进说,从那个时候开始,王文明就被他们称之为造型的天才。造型的能力感觉很神秘,那个时候就很崇拜他。看到王文明的画之后就不看那些素描参考书了,这个感觉从邹跃进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美院的学生那里,包括黄亮,黄亮自述对老王有发自内心的敬畏,我想更多的可能还是对于他艺术创作能力的崇拜吧。1987年老王考研,结果那年开始,艺术类硕士研究生考试也要求英语成绩。老王语言方面没有什么天赋,长湖南乡音,普通话尚不过关,遑论许国璋英语?通往京师艺术中心的道路遂中途夭折,中国当下艺术教育体制于是又多了一个坚定地批评者。

  老王对于中国艺术教育颇多诟语。我的采访计划,本来就是要寻找对于公共事件有自己独特声音的思想者——说句实话,我对老王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感到非常别扭,一阵阵脸红。“在广州寻找思想者”,可以想、可以写,但从嘴巴里说出来却显得这么不着调,我估计我的学生都会笑出声来,这家伙也忒不成熟了,忒愤青了。是,我现在觉得21世纪盛世中国神迹之一既是学生比老师成熟,青年比老年圆滑,所以,将心比心,终于有一天一个比老王年轻的楞头青闯到老王的画室,不是画画,而是找他谈谈思想,老王心里恐怕不禁一阵欣慰。所以,不管我怎么胡说八道,一个先入为主的好感在那里,促成了第二天在昌岗路美院本部的对话。也许可以这样说,是老王的寂寞,在广州生活的艺术家的寂寞使我们的采访能够进行下去:说点什么吧,总比无话可说要好,这样想想,广州的艺术家们,包括老王,有些心酸。老王在我面前批评中国艺术教育的时候倒没提英语什么的,他认为症结有两个。一是学校教育瞎扩招,这点没什么特别,连我都知道;另外一个是中国人现在越来越缺乏视觉素养,换句话说,就是中国人越来越不会看,或者更刻薄一点说,中国人越来越难看。更麻烦的是,现在不仅是一般的中国老百姓难看,就是中国的艺术家们也越来越难看,广州几个挺热闹的当代艺术展览,老王进去逛了半个钟头就出来,他对我说,真是难看。

  在自己的艺术理论里老王最核心的观念是“观看”,他在画集的前言中这样说,“真正的艺术家总是喜欢打破人们的思维惯性,试图建立新的思索。以视觉艺术为例,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观看方式”,实际上,观看与身俱来,幼童成长时的观看在前人指引下确立,一代传一代,其惯性思维最为顽固,谁要做艺术家,特别要成就一番事业的艺术家,注定要远离群体,孤单一生。因为,他改变的是人们贯常的观看习惯,一旦不同寻常的观看物摆在他们面前,由于其表达形式上的独具一格往往会激怒他们,最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拒之门外。”王文明所说的“观看方式”应该就是现代西方哲学,特别是现象学哲学美学非常关注的“凝视”问题,梅洛·庞蒂在他的《眼睛与心灵》中提出,身体是一切艺术活动最终的谜底,而身体之所以能成为谜底,是因为身体拥有眼睛,身体的眼睛能够注释一切事物,也能够注释自己,能在凝视与被凝视中触及自我。从视觉现象学的角度来讲,绘画的实际上是让事物走进身体,再让灵魂从眼睛中飘出来的活动,因此,绘画要求特殊的内在的视觉能力,梅洛·庞蒂说,真正的艺术家,就是通过形形色色的艺术方法去表现那不可表现者,将人们所忽略的自明之理,揭示为一种可见的事物,并以一种几乎荒诞的方式去表现现实,而完整地呈现这个被人们见惯不惊的世界。艺术家的“凝视”是一个生命的诞生和延续的过程,人们在创作的同时,就在寻找一种形象化的视觉哲学。这种具有人类普遍意义的“凝视”,成为艺术家凝视世界的象征和自我生命的升华。因此,老王的画,无论是版画还是油画,也就是他自己的凝视,是他自己的视觉思考,这个思考既不左也不右,既不滥情又不色情,既不愤青又不伪愤青,是属于老王自己的而不是那一种理论的,是现象学意义上真实的而不是媚俗的。交谈的时候老王一再强调,他的城市肖像,创作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要有对于中国现代化进程进行艺术反讽,正如他的版画“烂尾楼”、“居者有屋”、“城市灰霾”,关注的其实也不是或者更准确地说不仅仅是中国当代的圈地运用环境问题房奴问题,而是对于他自己精神世界和自己凝视或者观看世界的真实策划呈现。呈现出的东西,即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又是老王的。老王的城市肖像纪录其实和城市没有直接的关联性。正如冯原说的,王文明的特点生活在城市里面,如同生活在乡下,他非常自我,没有城市感。他的那些作品不能叫城市肖像,完全是自画像,实际上老王也把这些肖像当成了自画像。脱离阐释话语的创作让老王面目混沌,也让老王寂寞,但另一方面,这些混沌和寂寞也让老王在几十年里异常澄澈。时间过去,人们才发现“澄澈”是多么可贵。

  不知道老王有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也不知道老王将来是不是有写回忆录的兴致,如果有,他会怎么看待1980年代他寂寞的十年,这十年里,他从广州到福建,又据说因为爱情回到了小地方湖南邵阳任职当地群众艺术馆。所谓据说是据老王自己说,按我的经验,一个人一旦会为了爱情如何如何恐怕都会有些惧内,不知道老王生活中的情况怎样,这十年也是老王非常沉寂的十年,从一个文艺青年慢慢蜕变成文艺中年。但在另一方面,这十年对老王的视觉思想又是非常重要。康德说过,一切造型艺术中,作为美的艺术而言,素描都是根本性的东西,在素描中,并不是那通过感觉而使人快乐的东西,从只是通过其形式而使人喜欢的东西,才构成了鉴赏的一切素质的基础。使轮廓生辉的颜色是属于魅力的;它们虽然能够使对象本身对于感觉生动起来,但却不能使之值得观赏和美;毋宁说,它们大部分是完全受到美的形式所要求的东西的限制的,并且甚至在魅力被容许的地方,它们也只有通过美的形式才变得高贵起来。通俗理解,素描是形成艺术人先验形式的过程,是使它能够“观看”的先决条件。一个造型的天才十年素描沉积下来,老王终于能够冷眼旁观这个渐渐众声喧哗,热闹喧嚣的世界。就造型能力、素描和写生,很多人喜欢把老王和刘小东放在一起比较,刘小东和王文明都大量写生,也都通过作品面对城市的最底层,都在写生中面对具象又赋予这个形象更多内涵和更多内容。不过,从我这个搞传媒的外行人看来,老王和刘小东相比差距明显:首先,老王不如刘小东好看,不上镜,也就少了许多上镜的机会。其次,不在京城文化圈,没有人请老王拍电影,或者做电影美术指导,且不论不谈绘画,刘小东在传媒圈里是个很受宠的人物,再次,老王比刘小东更自我一些,题材更自由,更自由也就意味着广州的街坊民工不如三峡库区的拆迁工人和泰国的性服务人员、台湾名模林志玲更能激发《三峡好人》的灵感,更能激发戛纳影评人的好奇心。或者,有样学样,回头老王以东莞特殊服务业为题材画上一组作品附带行为艺术若干?以我对老王的粗浅了解,即使有这个想法,他恐怕没这个胆量和经验。最后,所有这些似乎都归结起来,老王是在广州而不是上海更不是北京。

  照理说老王应该对广州这个城市心怀感激,是这个城市接纳了来自湖南邵阳的王文明,让他最终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成长成一个知名画家,不过王文明说他始终不习惯广东的气候。我想,在内心深处,老王肯定有北京情结。这情结很多文化人都有,因为那里有文化的艺术的圈子,那里会有人穷极无聊地整天谈艺术,而且把艺术、思想真的当做正经事来做。老王是著名版画家,但他跟我说最喜欢画的是油画,当初到美院,他就想到油画系,结果最后不情不愿流落版画专业,世事变幻,后来还做了版画系掌门。老王一再声称他认为自己的版画和油画没有什么区别可实际上,圈内不少人认为老王的版画成就更高,因为老王的版画对整个中国版画发展都起了重要的作用。我到觉得,老王的版画有康德的味道,油画有梅洛庞蒂的现象学味道,老王的版画常常可以套的上启蒙的、人道主义的或者民族主义的一类东西,可油画才是老王最本真的观看,冯原说王文明是一种挣脱的,他浑身绑满了锁链,他在不停的挣脱,所以他不可能为特定的目标生产。结果,老王最后不玩版画,专注油画了,他终于找到自己了。这样看来,老王其实是有点拧巴的人,生活总是不能把他推到他喜欢的地方,于是就一直寻找自己,因为天赋,即使不喜欢也能闯出出一番天地扬名立万,而因为拧巴,即使成功,王文明也坚持着自己,一点点朝自己的理想迈进,也许有一天老王会扔掉广州的一切真的跑到京城去圆几十年前的梦?怕也不是没有可能。

作者:谢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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