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寿平 先生是当代画坛的耆宿之一。他比我长8岁，忘年下交，对我的艺术学养促进很多。

　　董先生艺术天分极高。他的画，下笔便那么姿态灵俏。没见他长卷巨轴去硬摹古人成品，也看不出他有意追求某家某派的风格，但在他的画上，处处都不乖于古法，又不拘于古法。他不哗众取宠地标榜与众不同，而在当今同时代画家作品中，却又找不出雷同的痕迹。

　　董先生多年来最喜作苍松和梅竹，梅花也有老干新枝、繁花疏影的各种规格。我既喜爱他的密点红花，也喜爱他的横枝淡蕊。因为他的繁密红瓣，一望而知不是一堆樱桃，而是一树得时得地的红梅。他的疏影墨梅尤其是我所欣赏的。我曾题过一首诗说：

　　墨痕浓淡影横斜，绰约仙人在水涯。

　　有目共知标格好，这般才是画梅花!

　　如果比对来看，定知我的拙句不是“欺人之谈”。

　　董先生画墨竹，风枝雨叶，潇洒自然，在画竹的历史中，一时找不出他是学哪家哪派，从文与可、赵子昂往下数到夏仲昭、郑板桥都对不上口径，但他绝不是凭空臆造。我常在他的墨竹作品前，远看、近看，总觉得枝枝叶叶是书法的点画，而整体又是一片活生生的竹林。

　　在看他提笔画竹时，从粗干大叶到细小的疏枝，总是那一管秃笔，这使我更比只看画面效果时倍加佩服!

　　他也常画黄山。黄山的景物也和他的梅竹一样，是黄山，是董老，而不是梅清、石涛或是什么别人。

　　他的书法，也正和他的画风相似。这大概是由于固有的天赋。他写字时，总是提笔悬肘，看去像漫不经心地轻松挥写，写成了看，又处处都合乎草法。点画是那么沉着，行气和章法又是那么匀称自然。不常见他临写帖文，但字字又都不是杜撰出来的。

　　他喜爱有两个人在空中对面拉着一张大纸，他站在纸的左边，悬着笔在纸面写字。我们知道这样写，不但手不易稳，而且稍一不慎，用力略重，就会把纸刺破。他却能一气呵成，与在案上平写一般。据董先生说，这是清初王铎常用的写法。王铎有一书童，名李存，洪洞人。李少年时曾为王铎抻纸，90余归故里，曾详述王作字之状。事见于董先生的高祖父董霁堂《抚膝肄书图》跋语中。董先生的写法大概就是从这里得到的吧!

　　这本画册在董先生平生作品中当然属于一小部分，但是海水一勺，可以知味。从这本画册中可探讨董先生的创作思想、创作方法、风格特点和自成一家的途径。我相信，后学如认真从中分析领会，自己的艺术水平必有很快很大的提高。

　　1990年谨序

　　2004年又识

作者：启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