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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羽与东海,果然有一场“奇遇”!
在台湾的东海大学里面,有一座可以写入“世界建筑史”的教堂,那就是“路思义教堂”。本来,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想用砖砌成哥德式,但因台湾多震而取消此意,后由陈其宽先生以“倒船底”的六角形状,形成了如今的双曲面的建造格局。
“遇见:张羽在东海”展览海报
那么,当代艺术如何与这伟大建筑“遭遇”?张羽就以他的一种软性的智慧,回答了这个难题。因为这座建筑本已堪称完美,如何使之变得“灵动”起来,又能改变既然的局面,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挑战。
为了这次个展的核心作品,张羽开始向校方申请了两个艺术方案,一个是他想在路思义教堂周围的地面草坪上,摆满上百块圆状的镜子,让镜子反射天空白云的影像,从而把“天”拉到地上;与此同时,也就把教堂“举”到了天上。中国禅宗讲,“云在青天水在瓶”,而张羽则是“云在地面堂在天”!另一种还是惯常的思路,就像张羽在五台山上的寺庙抑或峰顶所做的那样,在教堂周围草坪上摆满几千只白色的罗汉碗,但这个想法,显然并没有镜子的创意那般适合教堂的整体语境。
“遇见——张羽在东海”展览现场
遗憾的是两个方案都没有得到校方宗教机构的通过,这就对艺术家自身有了更大的挑战,那究竟该如何呈现?于是,张羽就创造出了《遇见——行走的风景》这个更智慧的方式,也就是让八位参与者,手持圆镜,对着周遭的景致,也对着天空,围着教堂行走……
这就是张羽在台湾的新展《遇见》。
《遇见》,其实乃两个词,“遇”与“见”,既遇又见,既见且遇。这行走的风景,就是一种遇见。八面镜子将景物吸纳进来,不断的遭“遇”。同时,每个观者在旁侧都可以“见”到,见到背后的风景,与眼前的教堂合体,甚至见到镜中的自己。
张羽作品《遇见——行走的风景》
于是乎,《遇见——行走的风景》就演变成了一种当代艺术的“游观”。
如所周知,中国古典绘画特别是山水长卷,基本上都要采取这种“游观”的方式来赏析,随着画卷的徐徐展开,横着的山水就被纵深出去。独特的中国式的透视并不仅在于从右至左的看,而且,在观看的时候,还在于各个透视点“远近高低各不同”,或者说是自由游弋的,因而也是自然游移的。
由于散点透视点是跳跃散落在水平线上下各处的,空间因而表现出同“线形透视”相异的扭曲和偏离。由这种透视所见的“时空”,与埃及将树木“平躺”在池塘四周不同,因为埃及人要画其“所知”的东西,也不同于古希腊雕塑画其“所见”的“立体”东西,而是要“饱游饫看”从而体悟到内在意蕴,这就是华夏之观“道”。
张羽所做的行走,也构成了一种“移动”的风景,其内在就有这种“游观”的智慧,由此就可以“游观乎天地”也!与西方的那种“静观”主流传统不同,中国则是“动观”,这种音乐般的时间意识,使得“中国人不是向无边空间作无限制的追求,而是‘留得无边在’的低徊之,玩味之,点化成为了音乐”。恰恰是这种时间意识,使得当代艺术家在创作时也不自觉地加以运用,那移动的八面镜子就是围绕教堂转圈之“散点透视”。
无独有偶,艺术大师大卫·霍克尼在北京曾做过多镜头拍摄的影像作品,也就是面对同一幕英国乡村,使用多个镜头同时拍摄,每个角度不同的镜头慢慢地向前推进,如“九宫格”一般加以排列,形成了多元合一的视觉效果。据大卫·霍克尼自己说,这也是深受中国古典绘画透视法的影响。张羽的行走的风景当中的镜子,不仅是移动的,而且也是多样的,每个人手持的镜子,所映照出来的风景与另一个不是相同的,这也是另一种“散点透视”吧。
镜子,乃是在张羽过去的创作当中,鲜有使用的媒材,是这次在台湾的新创,却使得镜子的魅力得意淋漓地呈现。特别是在东海大学美术系美术馆当中,精心布置了一系列的镜子,营造出了奇佳的当代艺术氛围,甚至有一块映射的泥巴就好似悬空中的“阿凡达”圣山。
今年3月,张羽现场创作《遇见:这不是那个1987》玻璃镜面、毛笔、丙烯 68x68cm 2017
在欧美使用镜子映照天空与周遭环境的不算少,更多的是用不动的镜子来折射,如此动感地使用镜像的还没见过,张羽强调要形成移动的镜像组合,这就与西方式的那种“静观”之映射有着根本的不同。
我觉得,这次张羽在台湾的“突围”,就在于对映射的使用,也就是对镜子的柔性的使用。如果原计划可以得以实施的话,那么,将会有什么样的艺术呈现?!当草坪上当镜子铺满之后,天空与云的飘动都会归在地上,天与地就联纵在一起了,或者说是反向了,因为天下来了,于是,教堂恰恰在天上,同时人也在天上,可惜这一切只能停留在想像以及张羽的手稿中。
实际上,张羽的上茶、上水和上墨,都有这种智慧,因为茶色、水色与墨色都是往上走的。这个艺术“文本”(text),其实也是“语境”(context)化的,其中包孕着人与天的沟通,从行为、装置到平面作品都是内在相通的。同样,通过镜子的巧妙使用,也可以获得类似的功用,因为假如说水是向上的话,那么,镜子则把天向“下”,更何况,在路思义教堂内部也本有“圣水”,这就构成了一种交互语境化的关联。
张羽作品《遇见:这不是那个1987》玻璃镜面、压克笔 68x68cm 2017
当我在东海大学美术馆现场拍摄旁观艺术家创作的时候,拍摄张羽在现场做作品,他的背景都映射在镜中,与此同时,我作为拍摄者也在镜中:我在拍摄张羽创作,张羽在与我交流,我们同时也作为艺术品的一部分融入其中,而且,乃是作为影像融入其中。这不禁令我想起西班牙大画家委拉斯凯兹晚期的一件重要作品《宫娥》,不仅皇帝和皇后就连画家自己都被映照在图像里面,哲学家福柯在《词与物》当中就分析了这种“多重映射”的关联,据说是与现代性的建构相关。
这次张羽对泥的拿捏,也是他在台湾的另一个“突围”之处,对艺术家本人而言,这也许是未来的新生长点之一。如果说,对镜子的艺术使用,乃是有“影”有“相”的话,那么,对于泥的艺术运用,则是不“雕”不“塑”的张羽的创新之所在,这恰恰在于——“超越雕塑”!
那么,何为“雕塑”?我曾指出,雕刻与铸塑之分,恰好就是雕塑之“雕”与“塑”的区分。早在1876年,日本成立以教西方艺术为主的工部美术学校,并开设油画与雕刻专业。“绘画”一词尚可在中国找到更早渊源,但“雕塑”一语则绝对就是日本造,它是由“减少的雕刻”与“捏成的塑造”组合而成的:1894年,日本美术史家大村西崖在《京都美术协会杂志》第29期(明治二十七年10月号)最早提出“雕与塑”两种方法的区分:道理很简单,雕是做减法,塑是做加法,合在一起才是“雕塑”,中国传统并没有这样的概念组合,也没有这二合一的古典传统。
然而,这种舶来自西方并经过“日本桥”转化的观念,在一百年后的现如今,却亟待得以突破。如何突破,才真是个大问题。首先就是要跨越边界,但是又不仅仅要跨越,还有观念上的真正“突围”,这就要从根本的“方法论”上来入手。
张羽正在创作陶泥作品
张羽手里的那块泥,就那块泥,他既不做雕之“减法”,也不做塑的“加法”,而是不增也不减,更准确地说,是不雕也不塑,只是捏泥巴与按泥巴而已。说到这一点,在东海大学的研讨现场,就有台湾批评家迅速想起《心经》言说第八识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尽管艺术家的这种拿捏乃是“走心”与“从心”的,但是在张羽手拿这块泥巴的时候,内心是摒弃意像的,绝弃雕塑家在雕塑之前那种主体构思,而是力求使得内心处于“无形”的状态,这也是一种内心的突破。
当然,东方一直讲求“身心合一”,这个《指印——入土入泥的肉身》也是另一种指印的方式,只不过对象是泥巴,从而呈现了一种东方的“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或者“通过身体的美学”(aestheticsthrough body)。这是因为,这个系列作品重点并不在于最终形成了何种“造”“型”,反而在于“拿”“捏”的整个动态过程,其中艺术家的身体的痕迹,就慢慢地“化”入到泥巴当中,就像书法就是运动的痕迹一样,泥巴则是张羽的肉身的痕迹。
张羽作品《指印——入泥入土的肉身》陶泥 2017
最终,成形的乃是一种“混沌之形”,这个最终所“定”的那个形,你说它是什么,那么它同时就不是什么,你说它不是什么,可它同时就是什么。这就是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从创生的角度来看,张羽在挤捏与压按的过程当中,内心就是无定形的,随着自然在走,由此方能形成这种“居中形态”。
这不禁令人想起《庄子》当中关于浑沌之死的故事:“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这意味着,浑沌本无形无状,当你强为形状,凿出七窍,进行人为塑造的时候,那么,浑沌必亡。
张羽这次的真正突围,更在于回到了本体,对于雕塑——从“泥性”、“水性”到“土性”——进行了整体的反思!
张羽作品《指印——入泥入土的肉身》局部
当艺术家把身体的痕迹,留在泥巴当中的时候,那是重思了土、泥和水在艺术中的当代关联,这可谓回到了艺术最原初的状态,也就是原始人在直面一块泥土时的原始状态,这是艺术的源发之所在。其实,土性与泥性的区分,就在于水性!当把水参入土当中的时候,那就形成了泥,三者其实是内在关联的,但关键就在于在当代艺术当中如何掌控与运用。
张羽充分地运用身体,通过手与手指感受泥巴里面的泥性、水性和土性,进行了一种“充分对话”。我在现场,见证了艺术家创作二十九块泥的最后两块的过程,我见到艺术家手上的纹路深深地印在泥巴上面。首先是土与水和成泥,在最初上泥的过程当中,水性在其中起到润与滑的作用,然而,在用手指按压的细微过程当中,艺术家却接触到了土性,那就是未湿的部分。张羽认为,他所发现的这种土性的质感就好似中国传统绘画的皴法一般,皴法本身就是把土石的质感呈现出来,然而,从传统到当代艺术,都没有充分意识到这“土性”的巨大价值,这也是艺术家在创作过程当中的偶发“发见”。
张羽自己陈述了创作的过程:“我的方式是,首先去掉具体的形像;其次放弃雕塑创作中的雕之减法之说,放弃塑之加法之言,放弃人之外的工县;再就是不翻模让主体人直接在作品中。手持一块泥巴做到不增不减,不使用其他任何人以外的工具,只用手及手指特别是食指及拇指。就是说使用我自己的指印方法,用手指揉捏、摁、压及搓去感受泥巴的泥性、水性及土性,整个创作过程除去所有工艺,不加水洗,只是揉捏、摁、压和搓,目的更在于使用陶土进行表达过程中,是通过泥性、水性,呈现土性的一次性完成。”
“在有意与无意、有常与无常、偶然与必然之间构成表达。赋予突围雕塑概念后的重新认知,以不是呈现是的所指……”
张羽作品《指印——肉身痕迹的温度》
在我观看这二十九块泥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干与湿的程度差异较大。在开幕当天所做的泥体上面,由于风干的时间较长,所以上面的细部发生了一些皲裂,就像陶瓷上的开片一般。其实,这里也隐含了张羽的“上”的哲学,因为无论是上水、上墨还是上茶,都是通过水的蒸发作用而实现的,在他的泥巴当中,其实水也是向上的,随着水分的抽离,泥性也就逐渐让位于土性。从一堆土开始,最终又回归于土,但已然不是原初的土,所谓“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也!
所以说,张羽如果这次“突围”,实现了一种方法论上的“超越”。传统一直以来从西方到日本,从过去的雕刻到日本所提出的雕塑概念,直至今天,仍囿于传统“雕塑”的观念与架构,如今是可以通过将之还原为土性、水性和泥性来加以“解构”了,这其实也是指印的肉身化,但却试图实现对雕塑的在根本方法论上的“突围”。
张羽行为装置《触摸》气泡膜 100000cm 2017
张羽说他是要将这些泥巴的作品烧成陶,以此保证对它的收藏。我想,张羽一定不会烧制成瓷,而是烧成陶。这是由于,中式陶瓷如玉一般的品质,使得其中的土性难以存在,也同时丧失了水性。与之相别,陶尽管也丧失了水性,但是土性尚在,如此更能佐证艺术家自己要说的艺术观念。这也就要在艺术当中,继续保持那种土性与泥性的原本张力,哪怕陶土本身就有裂痕,哪怕以加釉方式很粗糙,那也不要走向瓷那种形式感的方向,这就好似张羽本人要超越绘画、超越雕塑的一样。
张羽与东海的奇遇,仅仅是一个开始,从土、水、泥还有镜,张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艺术探索。在与张羽的交流中,知道张羽的泥土系列作品始于2006年,距今天的泥土系列作品已有12年了,他仍在前行仍在继续思考中,他说:就目前关于泥巴的作品的题目他还没有完全想好。而我的建议是《入土入泥的肉身》,这样更简明而达意。
“遇见:张羽在东海”展览开幕讲座现场
这个入土入泥的肉身,用张羽自己的话来加以总结:“意图打破艺术史对雕塑这一古老概念的理解和判断,并赋予突围雕塑概念后的重新认知……通过不设定具象的表达对象,以主体的肉身在创作过程中对陶泥的水性、泥性、土性充分的体验,在体验的认知过程中完成表达”,这就是艺术新创的所在,当代艺术就渴求这种本根的创造性与创造的本根性!
作者:刘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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