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行至邻村，沿途还看到几座小型的墓葬建筑，形制和雕刻题材比较常见，略览而过。车行至一处聚居的院落前，前面已是马路尽头。

位于几块巨大石块旁边的传统院落错落有致，那些巨大的房屋与巨石、木板壁、抹泥墙和小青瓦沉淀了岁月的痕迹。该院落整体保存较为完好，石板地被打扫得干净整洁，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静谧祥和。

干净整洁的农家院落

在院落不远的地方可见一对单斗石桅杆立于荒草之中，此处之前应该有墓葬或祠堂之类的建筑。再往前数百米，又见一座形制高大、雕刻繁复的墓葬。走到近前，发现墓前还有一座已经倒塌的四方碑，碑身等构件散落各处，构件上的诗文和图像还比较清晰。从清理出的碑板上看到“皇清待赠/诰封王公讳德崇/母刘老大/孺人二位正性之墓志”， 时间为“大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墓前左侧树丛中还有一座三层四角攒尖式字库塔。

王德崇夫妇墓

主墓碑保存比较完整，整体为六柱五间四重檐的结构。建筑主体为三间并列的廊柱式。右侧稍间几乎坍塌殆尽，只有半截柱联，左侧保存完整，顶檐之下宽大的匾额和外柱均刻文字，开间内有一年轻男子读书的图像。

王德崇夫妇墓明间柱头和额枋雕刻

正中四柱方瓶基座，圆形柱身上浮雕缠枝花卉，柱间有倒“凹”形门罩，门罩边沿雕刻出五六层的过渡层次，层层叠叠的线条中间插入云纹、花卉等，显得复杂而精致。四方柱头雕刻莲瓣垂花柱，正中两柱雕刻双人戏曲人物，主角为女性，背景为楼宇，彩绘的青蓝和石绿等颜色依然鲜亮，显得有些神秘。

王德崇夫妇墓廊柱

柱顶横枋横跨三间，按例雕刻三组戏曲场景。正中一幅表现的是在一座两重檐的建筑之下，三组人物水平排列，左有武将持兵器站立，中间两张案桌，桌子后面各有一位“大人”，似乎在听一位跪拜女将的战报，右侧表现一位年轻男子向一老一少两位妇人跪拜，不知道其表达的是何题材。不过最左边的一幅武戏，两位将领骑马对战，前后兵士高举灯笼，让人想起三国戏中的“夜战马超”的故事。

王德崇夫妇墓额枋戏曲雕刻

墓碑底层开间向内延伸有两米左右，形成一个开放的石室空间，这种形制倒也常见。石室正壁三开间，明间浮雕一块回文边框的牌位，其上有“丙山壬向□□亥”，左右次间碑板刻大量文字，但都被侵蚀得模糊不清。明间内柱正面和左右侧面分别有浮雕纹饰，还可见白灰刷底，其上刻行书诗文和彩绘图像，顶部横枋上的花卉纹饰简练生动。

王德崇夫妇墓享堂内部装饰

王德崇夫妇墓享堂内壁诗文题刻

在正中两根廊柱的内侧，绘制的一对“鹿衔芝草”图像更是引人注目。图像绘制在大红底色之上，鹿身青黑色，身体健硕，脚踏云朵，轻盈迈步，口衔颀长的折枝花卉，硕大繁茂的花朵压弯枝头。枝叶、花朵和鹿都用墨线勾勒，再平涂和略加晕染，线条流畅，用笔概括肯定，显得十分娴熟。

王德崇夫妇墓立柱彩绘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该墓顶部的两层结构，在长檐之上有三间两檐的亡堂构造。左右次间为一层，檐下开间内置叠涩座方斗，斗面满雕花卉动物组合纹饰，线条恣意，布局满密，并有红、蓝、绿等颜色涂染，与檐下横枋上的彩绘云纹和左右箍头回纹相映成趣。这一构件的装饰完整地保留了石雕彩绘纹饰的手法，殊为难得。比较有意思的是两次间的外柱上各有一倒悬的鱼，石鱼呈“S”形，几近圆雕，非常写实，鱼鳞、鱼鳍，甚至嘴上的鼻孔都清晰可见。

王德崇夫妇墓亡堂次间

在中国传统的木构建筑中，常见两端山墙的正脊下挂悬鱼，为的是取其鱼在水中的意象以实现“克火”的功能，石头建筑当然没有着火之忧，更多的是一种装饰和吉祥美好的象征意义，不过像这样在高高的柱子上雕刻一条胖胖的鱼，煞是有趣！

顶檐之下的亡堂是川东北地区比较流行且标准的亡堂形制。两侧的门柱外凸，形成左右档板，只是这里门柱正面被分为上下两段，上段雕刻戏曲人物，男左女右，护卫着亡堂。下段雕刻倒挂的“鹿衔芝草”。开间内为六柱五间结构，正中一对门柱内收，直抵内堂，底部还有多级梯步延伸至亡堂外。明间门柱与次间门柱形成进深侧面空间，次间门柱与稍间外柱齐平，其间用栅栏连接，外墙刻二五砖砌线纹。透过这些遮蔽的门柱，可以窥见内堂端坐一对男女，昂首挺胸，手端酒盅和饭碗。摆满食物的长桌前还有一对年轻男女落座左右，他们身后各有男女侍者端茶送水，侍者背后雕刻隔扇门，暗示出门后的空间。正前方还有一人单腿跪地，似乎在向主人报告消息，其人背后的长辫子和顶戴花翎式帽子，时代特征非常明显。亡堂内左右侧壁上还可见精美的花卉雕刻装饰等，特别是透过稍间可见一对瓶花，枝繁叶茂，花朵盛开，造型圆润流畅。亡堂顶部还有垂花柱头和彩绘横枋，延续了次间的装饰手法。柱顶左右稍间扇形匾额分别刻“音容”“宛在”，明间和次间的梯形匾额上可见“千古吊台”几个大字。

王德崇夫妇墓亡堂

该墓尽管破损比较严重，但其形制和装饰很有代表性，尤其是墓前的四方碑、字库塔等附属建筑，反映了这一地区墓葬建筑群落的组合布局。主墓碑的回廊柱式增加了墓葬建筑底层的空间，形成一个内置的享堂，在实际功能上为祭祀供品和碑板文字等提供了保护，同时，这一空间让墓葬建筑显得更为神秘幽深，无疑暗示了灵魂出入的虚拟性，而室内的装饰图像和文字也似乎在强化这种视觉意象。

亡堂的形制和结构也是值得重视的，这种被我暂定为“遮蔽式”亡堂的结构，与我们前面看到的拱顶碑帽下的“宴饮图”大异其趣，可以看到，复杂的外门柱之内，仍然是一幅以墓主夫妇并坐于餐桌之后，左右各有后世子孙陪坐，以及男女侍者分立左右的固定图式，仍然是典型的“宴饮图”，只不过这里被置于深深的亡堂空间之内了。亡堂其实与家居神龛造型如出一辙，只不过家居神龛几乎只放祖先牌位，而这里则是阖家团圆的群雕，两相比较不难发现其同形同构之处。

要提醒读者的是，通过亡堂上的题刻文字，我们能够对这座墓葬建筑，特别是亡堂的功能和意义有很好地理解。

首先，次间上的“音容”“宛在”分明是在告诉我们，那一对正在用餐的男女应该是墓主王德崇刘氏夫妇像。墓葬建筑中出现墓主夫妇雕像在四川宋墓中比较普遍，而在中国的北方辽金墓葬中也常见夫妇对坐用餐的画像，学者称其为“开芳宴”。另外绘制祖先“容像”用于纪念和祭祀在民间也比较普遍，如此说来，这亡堂内的雕像有着深厚传统。

其次，“千古吊台”应该是对这座墓葬建筑的最好解读，如果说我们前面看到那些显露于外的“集庆堂”有着更多的现实的理想诉求，这处于半遮掩状态的亡堂内的图像则更多地是对于亡者地下世界生活的寄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