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郑强推出他的水墨新作《新穴位图》，画面简淡、技法精微，可以说是郑强近20年艺术探索的综合呈现。多年前，皮道坚先生曾将郑强的作品比作现代人生的“镜像”，而今看《新穴位图》，镜像已经变为镜鉴，更能反映画者的心性，映射世人的像态。如果说“以铜为鉴，可正衣冠”，那么以此画为鉴，则可正人心。

　　郑强从《新编穴位图谱》走到《新穴位图》，虽然画面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但无论形式还是内容，其实都保持着内在的联系，并显示出郑强在艺术探索过程中的三条主线：一是理性;二是隐喻;三是技法。

　　理性是知识分子的基本涵养和性情，表现为知识分子的社会使命和社会良知，它是思辨的结果，也是对人生的解悟。郑强在湖北学习和工作期间，亲历了轰轰烈烈的“85’思潮”，并深受这股艺术思潮的影响，而将对文化和社会的反思视为艺术的生命所在。于是他在1998年创作了《新编穴位图谱》，这批作品汇编了条形码、汽车、电脑、都市白领等形象，以图解现代社会的构成。2003至2012年他又创作了“都市女性系列”作品，以美艳、妖冶、消散的女性形象喻示消费时代的虚幻，但这种感觉似真似幻，缥缈空濛。而《新穴位图》不同，艺术家的意图是明确的，符号的所指是鲜明的，穴位图、奢侈品LOGO、人群、气流，所有的符号都在强化人们对物欲的病态追逐，所有语言都在警醒世人：生命在“物”化。

　　也许这种理性并不容易被解读，但对郑强而言，这是保证作品“当代性”的根本。中国的当代艺术，特别是水墨艺术，总是徘徊在西方当代艺术和中国传统艺术之间，郑强知道直接照搬和临摹，甚至跟着西方艺术前进，并不会为中国当代水墨带来生机，而过分依赖传统又恐陷入程式。所以对现实的关照，对中国当代人内心世界的释读，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重新审视中西方艺术，才能保持艺术的独立，也能保持心性的独立。“我把我要说的都表达出来”，“用我的作品来纪录和证实我的存在，精神和肉体同时地存在”，这是郑强创作的感悟，也是他艺术使命的呈现。

　　隐喻是一种修辞方法，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趣味所在，但郑强的隐喻具有讽刺性。《新穴位图》几乎是隐喻的教科书，每一个符号，每一种艺术处理都带着隐喻。古代经络穴位图谱是构筑在病理概念上的图式，以此为稿本，无疑是存在“有病当治”的意图。奢侈品符号是现代人追求身份地位的写照，以遮天蔽日之势充斥着画面，印痕侵蚀了“人”的肌体。人群被包裹、积压在角落里，灭失了形象和自我。飘散的云烟和流动的气雾，带走途中所有物相，使之归于虚无。这就好像一种寓言，讲述着现代社会的怪诞。

　　郑强作品中的隐喻，源自传统人文精神和他对命运的认知。中国传统绘画对隐喻的应用极为广泛，一花一木，一山一石，都可比作君子的德操，这种方式也表现了中国文化中含蓄的意味。“以前我喜欢张力、冲击力，但现在我喜欢传统阴柔的一面，以柔克刚”，这便是郑强对传统的一种解读。2007年郑强历经大病，他发现脆弱、短暂、简淡才是生命的真谛，以至于那些带着终极意义的气流，成为了郑强画面的核心所在。

　　技法是郑强创作生涯中，不断探索和开拓的对象。现在看到的《新穴位图》，给人水晕墨章的感觉，图像之间的处理娴熟而自然。但多年来他不断请教传统绘画功力深厚的同道中人，反复摹写古人经典作品，阅读古今中外论述中国绘画的相关文论，以求深解“传统”。在2011年左右，他完善了“渲染留白法”。“渲染留白法”的灵感来自于古代山水画中的云水留白，充分利用了宣纸的晕墨特性，在经过多层渲染之后，保持画面的透明感，极力发挥“水”的自然性和自由性，使之与墨色时即时离，从而形成灵动游走之势。渲染后的画面似乎笼罩了一层随时可被吹散的幕纱，朦胧且隐晦。郑强将这种效果看作是一种趣味，“有趣的线条、色彩、墨韵，有趣的氛围，有趣的形象在现实和非现实之间沉浮和游走”，这就是郑强对“气韵生动”新的阐释。

　　印章新用也是郑强技法创新的一方面。在早期的《新编穴位图谱》中，严整的条形码符号就使用了拓印的手法，《新穴位图》中郑强将生硬的印章图形和水墨的晕染效果进行了特殊的处理。他采用湿印的方式，使印章符号在局部呈现晕染的效果，再通过手绘使其与画面的整体气息融为一体。这种手法使画面表现出精确、混沌、缥缈等不同的艺术效果，画面丰富，耐人寻味。

　　郑强的画越来越淡，气息越来越氤氲，这是他对文化的体会，对现实的体验，对生命的体悟。他的画就是那面镜子，既照见了现实，又照见了自己。

　　2014年5月13日于一闲渚

作者：郭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