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拿着毛笔在宣纸上涂涂抹抹，好赖也算是个中国画家。随着阅历及学养的加深，越发体会到中国画传统艺术的博大精深，自己努力终生也未必能窥见其门墙，更不必说登堂入室了。简直不敢再存所谓开中国画新境界的念头了。自知学贵根底，凭自己这点才学能跻身于中国画艺术家之中，能于笔墨中见到自己一点性灵已是大不易，该算尽到努力了。以孔夫子的才智，尚且“人到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黄宾虹八十六岁方言自己的画“成就可期”，齐白石亦认为要觅到自己的艺术面貌没三五十年不行。由艺术的不易而及于其他，大约世界上没有真正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对他人他事也就存了敬畏之心，不再轻断是非，更何况艺术上的是非往往圣贤也断不清楚的。至于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动辄口吐狂言的先生则觉得人生难免有荒唐的时候，对年轻人，连上帝也会原谅的。

　　“笔墨乃寂寞之道”，这是尽人皆知的说法。于书斋中枯坐，在画桌上寻觅，搜索枯肠，苦思冥想，这于个性不合者，不免会觉得是在苦撑苦挨，当然愿求来日能功成名就，不枉寒窗之苦。其实现在哪一位也不致苦到厨前无半星烟火、米翁无隔夜之炊。虽说“著书都为稻粮谋”，但得“糟糠养贤才”自古使然，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余下这点寂寞于我倒几乎是一种奢侈，一种享受。在寂静的夜晚，于不必担心为人打搅的雨日，铺开宣纸，恣情笔墨，偶有所得，情不自禁，手舞足蹈;或读书赏帖，常日久而不见寸进，兀自汗颜，自鞭自挞。当摆脱了那些惟恐避之不及的世俗的困扰，寂寞中在方寸之地细细咀嚼领略那点儿真正属于自己的自尊与自由，会无端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难怪古人言：“笔精墨妙乃人生乐事。”于我，这确实是至乐之道。

　　某些同道不免鄙视自己这般地厚古薄今，这般地无志气。欲振汉唐雄风，使中国画“打入”世界，真壮哉斯言!但见之行动者不过依外人之胃口，求外人之“理解”，眼睛盯着外人腰包里的几两碎银子，其精神之博大处已可想见。卖了几个钱便自以为“打入”，还不断好心地点拨旁人，不知其骨头有几两重。可惜艺术高度与财大气粗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己虽不才，但却深信历代中国画大师的作品因为深深蕴含着中华文化的精粹，艺术水准之高，精神容量之大，足使他们千百年而不朽。有朝一日，当使整个世界刮目相看。中国的艺术家应向世界展示：以中国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文化的特殊性及对人类文化的特殊贡献，这方是意义之所在。面对世界，中国画是当之无愧的。“高情、高品胸中笔下自然流出”，这是中国画的至高境界。品性之高尚，学养之深厚，直至艺术之完美是值得终生追求的。面对现实生活倒也不必发“哪怕败砚支门、秃笔委地、白首无成，不为悔也”之类的誓言，但作为一个中国画家如果他不缺少才华，那他最大的难题，恐怕莫过于如何选择、如何面对人生了。就这层意义而言，中国画艺术亦为人生之道。

作者：王孟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