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要重复、完善一个石涛的世界，八大的世界，我们是要去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也许这个世界永远显得那样渺小，那样不起眼，但心是充实的，我们为之奋斗了，我们在自己的世界中生活，就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花鸟画在中国画的大家庭中只有一个较小的领域，经过几千年的变迁，所表现对象的造型、情感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要画这些前人反复探索，并且完美地表现过的老题材，确实是个难之又难的难题。否认中国画传统的人是无知的，模仿前人的人是没有出路的，既要画出中国画的中国味，又要有新意，正是众多的探索者为之奋斗的，大家同时挤在这座高墙面前，面临着这个难之又难的问题，但是总会有人翻过这个障碍，踏上新的征途，这就是那些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自然，用自己的头脑思考问题，用自己的手画出自己风格作品的人。在艺术的王国中应该是自由自在地遨游，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画的自由，画得放松，画得无拘无束，一位先生曾经对我说过:“画画要像玩一样”，我很同意他的看法，神来之笔往往是在下意识时产生的，李白醉诗，梁楷醉画，都是在酒后精神完全放松，没有任何负担的精神状况下创作出惊人之作的。

　　我总认为中国传统绘画框框太多，历代绘画理论像一层层、一张张无形的网，正因为它的逻辑性、哲理性相当强，那样地使人信服，所以人们打消了越雷池半步的念头，画地为牢地在里面求生活，久而久之，千人一面的弊病就无形中产生了，我觉得不妨在那些“成法”之外找一点出路，在古人的“大忌”里找一点出路，也就是在错误中找出路，一切新事物的出现总是要伴随着责难、诋毁、非议。历史上在责难非议中间出来的画家不乏其人，很多当时认为是大逆不道的作品最终得到了承认，而且有着永久的生命力。

　　大师的作品是无可非议的，有的好到完美无瑕的程度，但你如果认为大师的每一副作品都是如此，那就会使去你自己。

　　谈起写意画人们往往只注重写，寥寥数笔痛快淋漓，似乎写字当头义就在其中了，这些人恰恰丢掉了最宝贵的东西，写使作品的手段，义才是目的。人们往往只注意到八大的作品的奔放、厚重、却往往忽略了八大那疏放的衰荷，白眼的八哥，三翎的孔雀中所寄托的国破家亡之后，面对残山剩水的忧愤，而简单地以现代人的视觉，现代人的思想，学习八大的皮毛，黑黑的荷叶有了，翻白眼的小鸟有了，八大的构图有了，却不知道表现的意趣是什么，是继续为八大名不平呢?还是抒发自己莫名其妙的情感呢?不知所云。一株荷花，几千年的生长规律几乎没有改变，可历代人都在画着自己不同的荷花，抒发着各自不同的感情，寄托着不同的意愿，古人尚且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去钻那个死胡同呢？

　　艺术表现总是有两个相互矛盾的侧面，追求奔放往往丢掉了细致刻画，追求酷似往往是人感到缺乏味道，在先哲的探索中，已经把写意和工笔和谐地统一在一个画面之中，使人感到粗中有细，实中有虚，形成强烈的对比，给人以超出纸外的想象空间，成为对传统绘画的继承者和探索者的不朽启示。

　　把要表现的花鸟人格化，赋予人的情感，鸟即人，花即人，万物皆人也，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物象的语言、感情、喜怒哀乐通过自我意识的表现，才能成为崭新的艺术作品，把对物象的理解，升华为自我表现最关键的内容，一根羽毛，一个眼神也许决定了一件作品生命力的是否存在。春天欢快的气氛，夏天酷热的影响，秋天萧疏的凄凉，冬天寒冷的侵袭对花与鸟在心理、心情上产生的影响如果能恰到好处地刻画出来，花与鸟就有了生命，而不是活生生的标本。

　　夜幕和晨雾中的花鸟看去更富有诗意，那些朦胧的，依稀可见的绿叶，羽毛似乎增添了神秘的色彩，然而要表现好夜幕和晨雾中那微妙的变化，不经过反复、细致的观察，是很难画出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恬淡、安谥的意境来的。为了完成创作意图，还要考虑到宣纸、原料的特性、工具的改革、技法的变换，夕阳在眼前辉映。

　　中国画创新难得很，不难不就都成为大师了，一难就觉得无路可走，就宣布危机，穷途没路，那其实是临阵脱逃。

　　我不认为一个时期出现了几个高峰，出了几个艺术大师，就无路可走了，就永远不能超越了，我们为什么要随波逐流地爬别人爬过的高峰，而不去在别人没走过的路上创出一条路呢！

1988年9月19日香港《华侨日报》发表

作者：黄耿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