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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原太(1945-),黑龙江绥化市明水县人,号北原。1982年,作品《暖》参加全军美展(北京•军事博物馆);1987年,作品《难忘岁月》参加全军美展(北京•中国美术馆);1988年,作品《黑色黄昏》参加中国首届工笔山水大展(北京•中国美术馆);1989年,作品《山居图》参加中国现代美术作品赴日本展出(东京•大阪),作品《岁月》参加国际长城书画大展(北京•中国美术馆);1994年,作品《铁铸江山》参加中国青年国画大展获三等奖(北京•中国美术馆);1999年,作品《采莲图》《牧歌图》参加首届国画家中国画小品精作展(天津),作品《日日夜夜》参加全军美展(北京•军事博物馆)。出版个人作品专辑有《饮冰嚼梅集》《我画画我:孙原太国画集》。
万树梅花一草庐
墨梅册页之一
一、“嚼梅之癖”与“隐逸之情”:文人画家的情愫
书画家的斋号或明志示心,或用以自嘲,大都有特殊的意义,孙原太自幼浸淫书画,山水之外常写梅花遣兴,以“嚼梅馆”颜其所居,有着传统文人画寓情于物的表达方式和文人画家特有的隐逸情怀。
文人爱梅自古皆然,历史上不论身处何种境遇的骚客雅士对梅花的喜爱从未因时代的变迁而中断过。从王安石的“暗香”到王冕的“淡墨痕”,从孟浩然的“踏雪寻梅”到林逋的“梅妻鹤子”,他们或赏或寻、或画或吟,赋予了梅花不同寻常的精神品格,有了人格化的身份象征,以至于成为孤冷飘逸的所在。南宋张功甫认为“梅”的不凡,还在于与之匹配的时间、地点、情境、器物的特别,于时,只能在晓日夕阳、微雪晚霞之时;于地,唯可在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苍崖之地;于器物,只能与珍禽孤鹤、绿苔铜瓶相伴;于情境,非林间吹笛、膝上横琴、石坪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淡妆篸戴等方与梅花相称。这些都是孙原太笔墨中的常客,可见在中国文人绘画的特殊语境中对梅的解读,以及古今文人画家在题材选择上的挑剔是不约而同和高度一致的,纵观唐宋以来的诗词绘画里,“梅”对于“文人”这一特殊的群体,已不是斯人“独癖”,而是标签这个群体身份特征的“众癖”了。
古人“嚼梅”是一件雅事,也是文士爱梅的一种方式。苏东坡《浣溪沙·前韵》有“废圃寒蔬挑翠羽,小槽春酒滴真珠,清香细细嚼梅须”句,一个嚼字勾勒出苏子醉梦昏昏嚼梅下酒时的风雅,如果说诗词中“嚼”出的雅太过抽象,那么,陶庵张岱《夜行船》描写的那个赤脚在雪地里边走边诵《南华经·秋水篇》的奇人铁脚道人,为沁心骨有“嚼梅花满口,和雪咽之”之举,可谓给人以冷香袭面之感的具象呈现,这个“嚼”中则透着一分癫狂。曹雪芹《红楼梦》第五十回“芦雪庭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中,林黛玉有“沁梅香可嚼”一联也有个清雅的“嚼”字,薛宝钗接对“淋竹醉堪调”,一个嚼香一个调乐,既应景对仗,还反映了人物性格,不免让人感叹曹公造境叙雅的智慧与才情,而群芳赏雪联诗,无疑是文人心中的至雅所在,梅花的出现自然是不可或缺。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最爱画梅,从其题画诗《元日过张少府小饮花下》及《系池精舍梅花二首》之一的“半影疏枝梦不忘,独来树下设禅床。酒铛歌板都无用,莫乱梅花好道场”,可见其不仅喜在花下小饮、坐禅,还有梅花自投、误嚼销魂的体验,“一株忽见谢公墩,无数花须缀玉痕。香堕酒杯随入口,影斜苔阁正销魂”(金农《樊川梅花下独酌怀沈助教闵述蜀中》),梅花误堕酒杯,让画家有李清照“误入藕花深处”的惊喜和满足,这误堕的梅花和酒嚼之似乎要比“和冰嚼之”惬意一些,一个无意一个有意,都是禅意。民国旧联有“闲裁蕉叶题唐句,细嚼梅花读汉书”,以怀素自比有清高绝尘之意,若遥想其时,乱世之中难有一席之地安身,倒是少了一分闲情多了一分隐遁的意指,作联者身逢乱世的无奈境遇,能有这一丝的雅意也算苦中之乐了。
孙原太对古人的嚼梅之雅是倾心的,最爱宋人尚雅忌俗喜平淡的审美偏向,黄庭坚有“士大夫处世可以百为,惟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之说,连文人相聚也被称作雅集,历史上的兰亭雅集和西园雅集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雅事,期间的诗文也被千古传诵书写不倦。实际上,赏梅游艺、诗词唱和、书画怡情都是文人尚雅的具体体现,三者在文人那里常不可分割,诗词唱和要以梅花为媒,游山玩水也是以踏雪寻梅为乐,书画遣兴更是多以咏梅诗为载体,求韵外之致和象外之旨,游的是画境,吟的是意境,写的是诗境,在看似随意的交互之中娱乐性灵。
二、“助诗之效”与“助画之功”:诗人与画家的嚼梅癖
古人“嚼梅”还有助诗的奇效。《玉照堂梅品》云:“梅花为天下神奇,而诗人尤所酷好”,诗人的这一酷好表现在梅花对点燃诗兴的助力之功,貌似“嚼”要比“嗅”和“看”对诗人的刺激和体会更直白深刻一些。当然,不同诗人为达“助诗”的目的对“嚼”的方式还各不相同,甚至各有各地法门,南宋诗人刘翰认为赋诗嚼梅可以吐香,但要细嚼其蕊,有“小窗细嚼梅花蕊,吐出新诗字字香”句;宋人林希逸赋诗不仅嚼梅,还需以酒佐之,有“炉熏柳叶同清话,酒嚼梅花几赋诗”句;宋人顾逢不仅“嚼”,还要嚼到可以“疗饥”的程度,有“冷灶无烟过午时,可怜童鹤望邻炊。饥来细把梅花嚼,不信梅花不疗饥。”(顾逢《嚼梅》),午时已过,连童子和仙鹤都饿的望着邻居家的炊烟,主人还在嚼梅觅句,好在得此四句,就是可怜了仙鹤、童子,可见古人对梅花的痴,似乎只有梅花可降诗人心中的“诗魔”。元人写诗更甚,不止是要嚼梅“疗饥”,还要“疗”到“能饱”不可,有“但能饱吃梅花数斗,胸次玲珑,自能作诗”(韦居安《梅涧诗话》)之戏语传世。清末著名爱国诗僧寄禅大师释敬安,又名八指头陀,一生爱云游,迹遍五湖四海,擅诗,吟咏无数,意境清幽,受文人推崇,常“闲拾枯松煮野菜,每于冻壑种梅花”,估计是受张岱笔下的铁足道人感染,或卧梅树下,高吟《秋水篇》,也有嚼梅赋诗之癖。其嚼法也奇,要值隆冬时节“于涧底敲冰和梅嚼之”,但求一个“冷”意,再读其诗,有“道人不饮屠苏酒,冷嚼梅花漱齿香”(八指头陀《元日题常州崇福寺》),屠苏酒又名岁酒,古代汉族有正月初一饮此酒避瘟疫的习俗。“踌躇足难前,梅花忽已吐。嚼此遂忘忧,冷香清肺腑。”果不其然,成晚清诗学一奇葩。有诗集《嚼梅吟》传世,其诗友半湾居杨恩寿在诗集题跋中也记饮冰嚼梅助诗的典故:
“吾友寄禅子,性爱山,每跻攀必凌绝顶,务得奇观。逢岩洞幽邃处,便吟咏其间,竟日忘归。饥渴时,但饮寒泉,啖古柏而已。若隆冬,即于涧底敲冰和梅花嚼之,故其诗带云霞色,无烟火气,盖有得乎山川之助乎?”
杨恩寿评其诗有“云霞色”是嚼梅之功,所评甚是。实际上,寄禅僧常在诗中诉说自己对如烟霞般绚烂自由的向往,如“世事如麻,不若烟霞。寒烧枯树,饥嚼梅花”句,表明了自己虽饥寒交迫而不以为是的豁达人格追求。连“素不喜僧人”的紫榴山房胡飞鹏读其《嚼梅吟》,也“觉如满山梅雪间清磬一声,迥绝凡响”,称赞有加,并欣然作序。真实的寄禅僧并非不涉世事,他少时以孤贫出家,剜指供佛行脚乞食,故自称八指头陀,也是一位著名的爱国诗人,辛亥革命后任中国佛教学会会长,曾湖南众寺地产纠纷案曾入京请愿,未果而卒。他嚼梅疗饥行苦吟,非为炫世故作嗔,而是得晚清狂人之一的文化大家王闿运(1833-1916)指授,是一种忘我投入的创作精神,他常常寝在深山极深处,吟于寒梅最寒时。他寄乐山林的心态与和冰嚼梅的举止又是古代隐逸文人遁世的主观意志的客观还原,是一种“山川有助还诗债,烟霞无形寄我情”的豁达心境。
诗者“嚼梅”是为助诗,画家“嚼梅”想必是为了助画。只是八指头陀需要登至凌寒处求方得山川之助,而嚼梅馆主没有那么多条件的限制,他有明人“闭门即是深山”的心学意识,铺纸濡墨就有梅花满枝。如果说八指头陀和冰嚼梅是生食,馆主嚼梅只是食其冷香,头陀生食梅花在诗中吟出了冷意,馆主为冷香写照却是一番激情,头陀嚼梅是把梅花作为助诗的药引,馆主嚼梅则是在画中寻求诗境的良方。先生常把心静止水饮冰嚼梅作为从艺者必须恪守的职业信条,“饮冰”本义是形容内心焦灼惶恐,出自《庄子·人世间》朝受命而夕饮冰的典故,梁启超《饮冰室文集》有“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之语,意思是有远大抱负的人不论遇到多少困难挫折都不为所动。可见,于孙原太先生而言,“饮冰嚼梅”既是一种执着于艺术心无旁骛不为所动的人生信条,也是一种“为往圣继绝学”的使命感,孙原太以“嚼梅馆”为精舍之名,正是其淡泊名利孜孜以求的真实写照。
三、“题画诗”与“诗中画”:孙原太写意梅花作品赏析
中国画的品评离不开落款中的题画诗,不仅因为画家常把古人的诗境作为创作的题材,或是弥补画的不足而进行的补充,诗、画两者在中国画里的作用不是解释说明或使补充的关系,而是一个整体,因为两者都是中国文化传统中同一审美思维的两种不同语言的表达,诗者把“意境”作为诗的要求,画家则把“诗境”作为画的要求,不能勾起联想呈现画面的的诗必然是乏味的,没有意境的画也无法仅靠题诗而完成对“诗境”的追求。前者是把具象的意境之美用抽象的词句呈现,后者是选择具象的手段转译自己心中的理想世界,两者的结合是二维平面中的多维呈现,关乎画面结构的平衡与主题升华,中国画诗画互鉴的过程就是让品评者在同一审美表达中在抽象与具象之间不停切换,乐哉其间。
孙原太早年师从花鸟画大家王雪涛弟子郭笃民(1914-1999),郭翁作梅兰,逸笔草草顷刻而就,令人震撼,孙原太常伴左右,难免不受其影响。尤其近年来受腿疾所累,常年匿于馆中,意与古会寄乐丹青,以笔墨自娱,梅花是常画的题材,朋辈、弟子来访,畅谈之余往往不吝赐画,笔者曾愧受数桢,据其题画诗与跋语数则品赏如下,以飨同好。
壬寅中秋,笔者造访嚼梅馆得见梅花小品一桢,上题清人李方膺三字《折梅酿酒》诗:“折梅花,酿春酒。歌白云,扣土缶。山中人,自长寿。”继见有落款:“嚼梅馆主者北原遣兴,写于庭中玉兰开时。”观其虚笔淡墨信手为之,笔下寥寥数笔而能余味不尽,细细品味,诗画相映,有恬淡天真之趣,假如跻身画境,设想自己就是那个骑瘦驴抱古琴深山寻梅的诗者,见大雪已经把万物遮掩的无痕无迹,月藏梅花身后,时隐时现忽高忽低。此时的梅花乌梢星星点点,绿苔苍苍奕奕,这种纯粹的美感体验比置身梅海来的还要纯粹,因为可以直面画家把自然之景提纯后留下的诗境。孙原太号嚼梅馆主者,为梅花写影也有古人“充饥”之意,这个“充饥”的主体不是自己而是梅花,这个“梅花”又不是梅花而是自己,此嚼不是嚼梅而是嚼诗,不是借梅花得诗境,而是借诗境入画图,只不过意境相投。
庚子春分,馆主癖疫馆中,因冷思梅,如所题“恰遇倒春寒,冷气加阴雨,室内如冬”,拟宋人诗意作一横幅,又题(宋)陈和义《和张规臣水墨梅五绝》“自读西湖处士诗,年年临水看出枝。晴窗画出横斜影,绝胜前村夜雪时”四句,前两句略不同,原文为“自读西湖处士诗,年年临水看幽姿”,梅枝自右下像左上冲出纸面,又如弯月之势自上向左下方迂回伸展再反向横斜,画上梅花寂寥,老枝苍苔无数。这几分寒意到似老天有意添的几分雅意,为先生画梅做的铺垫,先生画毕意犹未尽,见乱梅如棘,又借金农《题梅诗》句抒怀:“野梅如棘满江津,别有风光不爱春。画毕自赏还自惜,问花到底赠何人。”一句“别有风光不爱春”透着先生常年闭门作画不知经年的隐逸心境,再一句“问花到底赠何人”又藏着先生“高山流水觅知音”的高士情怀。
八指头陀的咏梅诗浑脱超绝,独标新意,孙原太爱其孤冷绝尘,倾心其“和冰嚼梅觅诗”的禅境,常拟其诗意作梅花图轴。戊戌夏日,作《拟八指头陀梅花诗境》一卷消暑,勾墨梅数枝,并题其诗补白。展卷卧游,其作画时的神采不难想象。
卷中题诗第一首是“梅花一树待君开,梅未开时君未来。今日留君君莫去,梅花香里共徘徊”。诗中写寄禅禅师看到梅花已开,盼望禅友能来一起赏花的意境。暑期拜会先生,愧得这卷不会凋零的梅花,可谓嚼梅翁酷暑赠香,不期者心肺得怡。先生把门生视作赏梅的禅友不仅是对后学的提携爱护,也体现着其豁达自在的人生观。如果说八指头陀的诗中描写的是一个老僧见山中野梅花欲开,半倚着老干,正盼着禅友来同吟风月,那么此画写毕之时,画翁必也是在等着同好或弟子前来品鉴共赏,那句“问花到底赠何人”早就说明了心迹,不然怎么客问“此花欲赏何人?”总笑答“写来只为赠你”呢。头陀的梅花由初开时的含苞待放到盛开时的绚烂至极,再到落花时的凋零衰落,自有变化和悲剧美,画师的梅花水墨淋漓气韵生动,则是中国文人画特有的写意之美,二者各有滋味,可以说,即便头陀的一树冰魂都落尽,也有一种凋零的凄美,但若想挽留其美,欲时时把玩摩挲而不受时空地域的限制,只能期待画翁的满纸冷香了。
卷中所题第二首是“和羹怕作帝王师,生就冰霜雪月姿。甘往溪边与林下,青松翠竹是相知。”这首诗是八指头陀的人生自白,“和羹”本意是指配以不同调味料的羹汤,常被喻为辅助帝王的宰辅,此诗是说自己天生就是梅花的品格,宁愿自甘清贫与青松翠竹为伴,也不愿卖与帝王家为奴为婢。先生做此不仅是钦佩寄禅僧的高品,也是自己品格的写照,画赠弟子,更是以梅品见教,殷殷之心可见,以诗画相赠,以艺术之美教化门生,更能达到润物无声的效果。
结语
孙原太出身行伍,早年戎马倥偬,如今年过古稀的他家境殷实,躬耕砚田之余,已不必面临八指头陀“十日山居九绝粮”的窘境,而是以城市为山林,以管毫为锄耙,铺纸种梅是为追求心静如水,饮冰嚼梅的艺术境界。人生在世,自不能攀云驾鹤做烟霞游,也不必效八指头陀深山苦吟,即便不能学嚼梅馆主作笔歌墨舞遣兴自娱,但能素处以默,于闹市之中嚼其墨梅,也自有一番滋味。
作者简介:陈国栋(1987-),男,安徽财经大学艺术学院讲师,现为安徽省美学学会理事、安徽省高校书法家协会理事、安徽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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