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天地：长在苏州、求学在杭州、工作在上海，如今又到北京深造，每个城市是否给你的作品打上印记？在这些城市里你的艺术创作演变是循着一个什么样的轨迹在运行的？

　　李戈晔：苏州、杭州、上海、北京，在这些城市里留下了我的生活足迹，这些城市也在我的生命里打上了鲜明的印记，使我的作品带上了不同的烙印。在这些不同的城市里，不同的文化影响着我的感受，我的画也因此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题材上的，也是观念上的，是内心的。画我所感受到的东西，仅此而已。

　　美术天地：你到了上海以后，一直在画游泳的题材，到现在几乎变成了你作品的一种符号，在一个影像工业与复制艺术日益大行其道的时代，看你的作品极容易被那种对世界表象的观察能力所折服，关键是你还有这样的表现能力。你在表现这种能力时试图带人进入一种陌生的时空，将人们似乎熟悉又不熟悉的一瞬间定格在尺素之中，从而命使观者也能体会出你笔下游泳的人的自由自在的感觉。你怎么想到画这个题材？

　　李戈晔：在苏州时，我家的房子后面就是苏州河，每天必到河边去，有时是看看来往的轮船，有时是对着河在的水草发呆，有时听听湿润的风滑过脸颊的声音，有时看看阳光在水面跳跃的步伐。要么就是向河里丢石子，看水花溅起的波澜，或是站在水边，看河水淹没我的脚踝。也许由于我对水自小有种新切感，让我在后来的创作中画了很多与水有关的画。这是画游泳题材的其中一个原因。

　　另外之所以选择这个题材源于当下的生活。当前的社会是多元的，同时也是浮躁的，急功近利的。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非常地空虚，现在的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只要自己现在开心就可以了，大多数人都存在于一种混乱的状态中。我们这一代人是文化断层下的一代，是问题的一代，从文化上没有归属感，生活上更没有归属感。我们上一代人还有劳保，有单位，但我们这一代人连房子都没有，更不要说劳保福利，所以很多人现在及时行乐，今天能抓住什么快乐就紧紧抓住，不去想明天，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又不能真正享受这种快乐，因为他很恐慌，没有安全感，精神上没有依托，生活上也没有依托，对周围的人也没有信任感，没有信仰，在精神上始终是飘浮不定的。每个人都想在现实的世界中尽快地找到一个位置，迅速地抓住一些什么东西，但是他抓住的东西又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己想要得到的，于是怀疑便发生了。人们往往忘掉了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只知道向生活一再地追求和索取。这种状态下产生了快餐式的文化、快餐式的生活方式、快餐式的爱情、快餐式的快乐、快餐式的成就感。精神上的空虚和漂泊感使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变得很轻，现在人们不需要那些沉重的东西，他们承受不了那种重，当下的人们完全抛弃了前一时代——伤痕文学时代的寻找痛苦、发现痛苦、发泄痛苦，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的生活哲学态度，就是当下生活的现状。表面上每个人都是紧紧地抓住现在的每个机会，行时行乐，抓住他以为能抓住的一切幸福，但是内心是很空的，他永远不确定这是自己要的，因为他没有自我，文化上没有，精神上更是没有，永远认幸福的生活在别处。他想以后会更好，下一个工作会更好，下一个房子会更好，下一个爱人会更好，只要逃离了现在，以后总会是更好。这种状态造成了人们心理上的漂浮感，所以我特别想把这种轻的状态画出来，把现在人们的漂浮感表达出来。

　　当我沉浸在水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空，很轻，身体外面的水把我包裹住，可以把我推向任何地方，人漂浮在半空中像是没有方向的浮体。我没有办法左右我的身体。就像生活，每个人都被生活的洪流包裹着，无法逃脱，个体是那么渺小。

　　美术天地：作品总是反映一个人对生活的认识和态度的。没想到你的作品还有这么深刻的思想维度。

　　李戈晔：从内心角度来说，首先是因为我的生活状态，我不断地换工作，不断地换生活的城市，不断地换住处。回想我的生活是有断层的，生活断开了以后就现地回不去了，小时候的那些朋友在我换了生活的城市和电话号码后便失去了联系，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不知道多久以后才会再遇见他们，过去的生活慢慢地离我远去了，只有在突然闪现的瞬间才回忆起那些过去，或是某种气息，让我回到过去。这些生活经历让我一直有漂的感觉，某一天我把这种感觉停留在了纸面上，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画了下来。

　　美术天地：所以在你画面里才会出现那种飘忽不定的色彩和“游离”的气息。

　　李戈晔：是的。这批画里用的颜色比较明亮，像淡蓝色、粉红色、粉绿色，表现人的关系上，有时候很亲密，有时候疏离，有时候暧昧。而冷色调有种忧郁的成分，而且这种感觉就像无色的空气会从纸边蔓延开，让人在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静默。人在独处的时候与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是不同的，那时的人卸掉了一切的伪装，很真实。独处时的状态，有时候很自由，有时候很苦闷，有时候很自闭，有时候很幸福。在两人世界里，两者的距离有时很近，有时很远，有时很亲密，有时很暧昧，有时互相追逐，有时互相游离，有时又互相排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最微妙的，也是最有趣的，永远也画不完。

　　美术天地：是的。你的画面中永远都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包括画什么物象不确定，用什么色彩不确定，怎么画也不确定。似乎在你的作品中总能发现迷茫、冲动的意味。

　　李戈晔：画面中出现的水，只是一个载体，有时候又不像是水，有点像空气，有点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人和事物之间的关系。它包围着你，左右着你。画面有时候会出现一些天空飘落的雨，就像记忆中的一些痕迹，多数的时候被人遗忘掉，偶尔出现在记忆中，支离破碎。我现在想画一些灰调子的东西，以前的画面都很明亮，色彩很单纯，现在想让它更厚重更悲凉一些。我一直在寻找一种更好的表达方式来表现我想要表达的东西，让画面更加充分，更加明确，更容易让人触动，也让人们审视画面的时候会更加地客观、更加地直接。

　　游泳的主题断断续续地画了有四年，在这四年里也尝试着用不同的材料和方法去画，但是有一点一直保持着，即画面的单纯性。单纯的构图，单纯的形象，我不想让画面出现太多的东西干扰观众的视线，分散我想要呈现的物象。

　　美术天地：你说得很好，这样可以让人一下子读懂你的画。

　　李戈晔：我想艺术最本质的功能就是体现和表达，写作的人必须写故事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去告诉别人他的观点，就像人们需要交谈，在说话中表达自己一样，我的这些画只是表达我感受到的东西，不管是我自身经历的也好，别人经历的也好，但都是我感受到的最真切的东西，是我最本质最真诚的表达。虽然，我也可以把这种感受说给别人听，但是我自知自己不是一个擅长语言表达的人，也不是一个擅长文字表达的人，我所能做的就是呆在我的画室里，面对白纸的时候把我小小的心思和感觉表现在纸上，无所谓正确，无所谓好坏，表达出来，画出来就可以了。

　　美术天地：也许过一段时间回过头看看，你可能会觉得这些作品也没什么，甚至认为不好，但你是真诚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李戈晔：事实上，我画的不仅仅是游泳，更是我的生活体验，是生活的轻，是种飘浮感，这种生活体验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也是我们这一代人普遍的经历和心理状态。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可以给人以明确答案的人，很多事情我没有答案，只是呈现。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会有对生活、对人生、对艺术的感觉，如果看我画的人能够与他内心的感触得到对应，有点点触动，那么我就满足了。

　　美术天地：在你创作过程中，对一般层面上的技巧问题，表现方法有过什么样的思考？

　　李戈晔：我认为技巧和表现方法都是为绘画的主体服务的，相应的主题需要丰富的技法和表现方法，两者是紧密联系的、不可分割的，在创作过程中不存在不好的技法和表现方法，只存在不恰当的技法和表现方法。我尝试过很多种技法和表现方式，也一直在寻找更好的，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把所有的技法都用上才是好的，只有用得合适，才能很好地体现出要表达的东西。

　　美术天地：你完成学业以后，想过要画一些什么吗？

　　李戈晔：那是以后的事情，顺其自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