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本世纪上半叶，现代抽象主义之父康定斯基在其《论艺术的精神》一书中，不仅对视觉形态在绘画作品中的地位和价值做了肯定，而且对于抽象绘画、抽象形态的构成以及相互间的关系所形成的视觉在心理中的反应，也做了详细的阐述，他提出要将艺术作品中的精神性问题传达给观众，得出的这种纯粹的视觉形态要素的构成，是表达、体现人类精神领域最有效的方法。尽管康定斯基从形态上全面论证了精神性在抽象艺术中的可能性，但在那个时代，抽象艺术在文化反叛上的意义远甚于形态本身价值。一旦这种意义随着现代艺术的进程而逐渐消退的时候，抽象艺术似乎也完成了它的历史生命，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即那些非艺术的社会与文化的光环从它周围消退的时候，抽象艺术的一些本质的要素才凸现出来，但这恰恰是抽象艺术的创作最困难的时候。因为这时社会意识或者被大众文化所淹没，或者更关注对社会本身的形象性的描述。

　　多少年来，旧有的绘画美学观念，禁锢着我们的头脑，使我们在对自然物态“摹仿”、“再现”的道路上徘徊，使我们忽略了绘画本身的存在价值。现代艺术家们要寻找一种“真实的世界”，一种在绘画中所创作、表现的内心真实。因而，把绘画做为摹仿自然的再现体转变为对绘画本身形成方式的追求，把摹仿世界的意识转变为创造世界的意象。版画《维度系列》和《速力系列》是我与过去作品的一个交接点，在心态上更加关注自我与艺术的精神性之间的相互关系。《维度系列》追求的是一种空间与力度的矛盾理念，《速力系列》则把时间与力度的心象图式进行了理念化的视觉表达。从图式上看，我的这批系列作

　　品似乎还是遵循着一般的抽象法则，然而，不管是在主观的设定还是在直觉的表现上，都更加注重形态语言的构成方式和艺术的精神性的探索与追求。

　　从最严格的意义上说，抽象艺术的精神性应是来自其视觉结构，这种结构在人的精神上有着不同层次的反应，可以是抽象的形式所引起的生理心理反应，可以是文化符号和难以直接识别的暗示个体精神现象的视觉图象。在当今的抽象艺术创作中，这些因素构成了抽象艺术的基本条件。这也正是我在现时创作中难以逃避的条件。其实，用抽象语言对时空维度和速力感应的表现，是一个既现代又独到的视角。而我在多变的视觉语言图式上的表达，则更多缘于对中国现代水墨画与现代书法的浓厚兴趣与研究，以及对版画各版种形式语言的探索。在《维度系列》的创作上，着力追求画面在颇为衡定的视觉空间中，以一种强劲的力感来破坏这种衡定的视觉构架，产生崩裂状和明显的位移，形成视觉冲撞中不可遏止的态势。尽管力感表述有的平直，有的纤细，有的粗壮，有的沉静，但都在不同的空间方位和内驱条件下，努力地表现着冲挤、挣脱、穿透、无序等视感状态。在《速力系列》创作中，无论是视觉图式结构，还是手感运动痕迹，都尽可能地表现时间状态下力的感应图式。

　　在“时空维度”和“速力感应”这两个系列的创作观念上，我力图去营造空间理性和时间理性及力感状态的三维交织。在偶然的视觉图式与手感痕迹中，随机地捕捉着对自然理念的顿悟。特别是在整体视觉话语上，运用抽象语素，体现空间与时间、速度与力感的对立统一，表现出一个真实而完整的直觉的自我。我崇尚“机遇法则”的创作方式，它可逐一将我随时随刻的精神状态及个人感受体现出来。记得有人说过：没有比偶然的真实更为真实的了。偶然的行为和方式往往能导引出精神领域中最本质的东西。然而版画不同于油画和水墨画，油画和水墨画创作是在一个自动的过程中让自我显现出来。而版画创作则有一个较为复杂的操作程序，艺术家不是直接把自己的感觉投射在作品上，当感觉经过理性操作的过滤后，感觉也只是理性的符号，而非感觉本身。这是版画在抽象画创作上的一个难点，但却能通过意识与语言的控制来实现对感觉的把握。在这点上，吸收当代文化资源进行文化的描述和符号的重组可能是抽象画在当今的存在方式。

　　20世纪面对现代工业文明的撞击。电脑时代的到来，使现代社会日益面

　　对高速运转的信息文明的运动状态，刺激着每一位祈求创造的现代艺术家，他们希望表现现代机械文明的速度，表现空间——时间内的运动，并把时代快速、力动、疯狂的都市生活及由此面对人产生的心理影响的噪音、骚动等感觉带进造型艺术中，从而企图改变千年之久的以静态韵律作为艺术因素的传统观念，将运动感导入视觉，追求动的韵律，表现出宇宙一切力动律——律动、跃动、骚动、流动等，表现速度和动态之美。如未来派们曾在宣言中写道：“……我们需要一切尖角形的激动力，动力性花纹装饰，斜行的线，它们落在欣赏者眼里，象是从天上来的箭头。旋转的圆圈，椭圆形，螺旋形，翻转来的立体……”。未来派艺术家在种种运动表现中寻求着“力”，不在画面上去表现普遍动力凝固下来的瞬间，而要求直接表现动力自身：那旋转着的、反复着的、流动着的以及爆破着的激动“力”，以满足内心不和谐的需要。在现代绘画的空间观念上，则是以绘画本身为目的的“绘画的空间”，将空间观念从物质的空间转移到心理的主观范畴，即意识的空间或心理的空间，使空间深度不在画面而在精神中。将瞬间与空间统一起来，既表现了空间形象，又表现了瞬间过程，从而变传统对视觉真实的追求为对知性真实的追求，创作了非自然的思想空间。这一新的时空观，启示了现代艺术家去表现物象生命的运动，表现宇宙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延续，启示了四维空间艺术家的发展。

此文发表于《美术观察》1998年第10期

作者：钟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