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画 “代表法国人民的智慧” 。

　　文 | 马君怡

　　世纪之交的巴黎是现代艺术的黄金时代。19世纪后半叶，印象派的努力使艺术家摆脱官方沙龙的控制，艺术圈成为由画商、艺评家主导的相对自由的市场。

　　20世纪初，巴黎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满怀抱负的理想者。画家、作家、哲学家的圈子交叠着，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未来主义、达达艺术、先锋派、立体主义、抽象艺术……喷涌而出的各种流派、主义，是自由的艺术灵魂的产物。追根溯源，风格迥异的诸多艺术大师，都有同一个灵感来源，那就是亨利·卢梭(Henri Rousseau)。

　　1844年，卢梭出生在法国拉瓦勒一个水管工家庭。因为生活拮据，他早早离开故乡到巴黎讨生活。为了区分与之同姓的启蒙时代思想家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法国人习惯性称亨利·卢梭为“海关关税员卢梭”(le Douanier Rousseau)。这与其真实职业道路通行费收费员间的出入，或许有调侃的成分。

卢梭：古朴的天真

　　人们常说卢梭自学成才，实际上，自1880年代起，他就在两位学院派画家Jean-Léon Gér me和Félix-Auguste Clément的建议与帮助下，到各大美术馆临摹古典作品。尽管后来他的作品都在独立沙龙展出，卢梭艺术的本源，始自学院派思想。卢梭自己也表示“Gér me和Clément一直鼓励我保存画中的那份质朴。我也知道人们说我的艺术不属于这个世纪”。

手里拿着两幅卢梭画作的毕加索

　　此次巴黎奥赛博物馆举办的名为“卢梭：古朴的天真” 的展览，按关键词分类展览卢梭重要作品的同时，展出了影响卢梭风格的文艺复兴、浪漫主义绘画，以及受卢梭影响的毕加索、德劳内、莱热、卡拉、康定斯基、莫兰迪、迭戈·里维拉等画家的作品，旨在全面立体地呈现卢梭在西方艺术史中的位置。

《我自己，肖像-风景》,1889-1890

　　展出于1890年独立沙龙的《我自己，肖像-风景》可谓画家的自我宣言。渴望被法国官方认可的卢梭，依照学院派的规则，画了这张全身像，头戴贝雷帽、手拿代表艺术家身份的画笔和调色板。背景展现了圣尼古拉港、临近卢浮宫的卡鲁塞尔桥和埃菲尔铁塔。人物形象脱离于景物独立存在，比例的失调使画家身体如同一座现代建筑般高大。作为对现代科技的致意，天空中出现了热气球的身影。

　　通过并排展览《X先生》与威尼斯画家Vittore Carpaccio的《戴红帽子的男人肖像》和Fernand Léger的《工程师》,卢梭在艺术史上承前启后的地位得到直观表现

　　尽管自称发明了“肖像风景画”这一画种，不可否认的是卢梭频繁从Paolo Uccello、Giotto等早期文艺复兴作品中寻找灵感。而他标志性的人物正面姿势处理、简化形式、有限纯色的运用等风格，又在法国立体派画家Fernand Léger处得到进一步发展。

《诸强国代表庆贺共和国和平》, 1907

　　卢梭渴望被法国官方艺术界承认，他多次参与巴黎市政府组织的比赛，以共和制支持者的身份记录国家的历史性时刻。在意象丰富的肖像群作品《诸强国代表庆贺共和国和平》中，卢梭流畅地游走在古朴与现代的画风之间。他希望政府能买下此作品，然而遭到拒绝，最终被毕加索收藏。

《马车》, 1908

　　记录节庆日之外，卢梭也喜欢绘制生活气息浓郁的作品，比如描绘了卢梭与他的朋友蔬菜商Junier一家的《马车》。绿色的背景搭配对比强烈的外套的黑色、母马的白色、车轮的艳红、裙子的橘色，如此的色彩选择，令高更赞叹不已。这幅稚气、坦诚的作品仿佛对质朴的劳动者的赞歌。德劳内经不住称赞卢梭“代表法国人民的智慧”。

　　Ardengo Soffici是第一位把卢梭介绍到意大利的评论家，他发表在La Voce杂志的文章，将卢梭作品带到了当时意大利未来主义者面前，影响了包括Carra在内的画家。关于色彩，Soffici这样写到：“卢梭逐一使用不同颜色的颜料，首先画上所有绿色部分，接着是所有红色部分，然后是所有天蓝色……植物、天空、花卉、服饰、皮肤中呈现的色彩具备温柔和罕见的丰富性。”

《缪斯启发诗人》, 1908-1909

《浪漫者》,1916

　　《缪斯启发诗人》中的两位主角，是阿波利奈尔和他的画家恋人Marie Laurencin。诗人最早撰文支持卢梭，多次赞扬画家对细节的痴迷。卢梭的这幅迷人的象征意味十足的画像，则是两人友谊的见证。

　　这幅作品，也从人物塑造和画面布局上，启发了Carlo Carrà的神秘作品《浪漫者》。当时的Carrà正在探索简化的形式表达，他相信“和卢梭一起，我正在创造全新的欧洲绘画”。

《拿树枝的女士画像》, 1895

　　卢梭很少绘制大型全身像，其中最著名的是《拿树枝的女士画像》。画中女人穿着1890年代流行的美第奇式的蓬松衣袖，但身份不明。这幅雕塑感十足的画像，不仅受到委拉斯贵支和安格尔的影响，也借鉴了当时的学院派肖像画家、马奈的老师Leon Bonnat。

蒙马特洗衣船公寓海报，右侧重现宴会场景

　　被客人拒绝的《拿树枝的女士画像》，最终由毕加索买下。1908年，毕加索在位于“洗衣船”Bateau-Lavoir的画室为卢梭举行的一场晚宴中，这幅作品就骄傲的挂在墙上。当时文艺圈的大家齐聚一堂。

　　尽管没有得到主流评论界的支持，卢梭却在文化圈子的同行处得到友谊与推崇。曾经因为脏乱、租金低而被一群处于起步阶段的穷困画家租下的“洗衣船”，如今已成为巴黎蒙马特高地的必游景点。那场属于卢梭，属于20世纪艺术的宴会，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

《抱着玩偶的孩子》, 1904-1905

　　卢梭描绘孩童的作品是奇异的，他画中的孩子与可爱、生动等字眼无缘。凝重的表情、无光的眼神，伴随着比例失调的身体，本应快乐的孩子的心灵也好似和躯体一样被压缩，甚至被扭曲。哪怕拿着鲜花和玩偶，也毫无幸福之感。

毕加索《抱着玩偶的玛雅》, 1938

　　人们猜测如此奇怪的表现方式与卢梭经历的几次丧子之痛有关，通过处于生命初始状态的孩子，表达出对世界的焦虑与忧郁的做法，深深影响了同时代与后世画家，对于儿童这一古老绘画主题的突破与创新。

《战争》, 1894

　　创作《战争》的时代背景是始于20年前的普法战争。从当时的连载小说《沙皇》和画家William Bouguereau的作品中吸取灵感，卢梭在这幅堪比《格尔尼卡》的反战杰作里画下了泪水、废墟与绝望。

　　康定斯基非常崇拜卢梭。他不仅将《战争》中的骑士形象画到了自己的书籍《Kl nge》中，还透过德劳内买下不少卢梭作品。尽管康定斯基很快走向抽象风格，他一直视卢梭为他与Franz Marc，AugustMacke于1911年创立的德国表现主义重要团体“青骑士”Der Blaue Reiter的重要艺术来源。

《诱蛇者》, 1907

　　卢梭最著名的那些作品，展现了野性的原始树林。据传说，画家本人曾随大公爵Maximilien的部队驻扎墨西哥。事实上，卢梭一生从未踏出法国领土，他笔下枝叶交错的丛林、荒漠、牧场、异国风情的场景，是观察与想象的产物。他喜欢在巴黎各公园散步，参观自然历史博物，也常参考探险者绘制的异域生物插图和卢浮宫内的中世纪织毯。从那些描绘动物间厮杀场景的画作，则可以看到浪漫主义巨匠德拉克罗瓦的影子，后者就是在动物园勤奋写生的。

Victor Brauner, La Charmeuse Congloméros, 1946

　　卢梭的杰作《诱蛇者》，是其应Robert Delaunay母亲的委任绘制，灵感来自她在印度旅行时的一段经历。神秘的黑色身影如优雅异域的维纳斯，以笛声给蛇和自然施下魔咒。梦幻的深浅色调中，时间仿佛凝固。这幅奇妙、难解的作品，吸引了许多后世画家。特别是超现实主义者们。二战后，超现实主义画家Victor Brauner搬进了卢梭的旧画室，他画下自己的《诱蛇者》向卢梭致敬。

《梦》, 1910

　　《梦》集合了许多出现在卢梭梦中的天堂场景。画中的神秘女郎全裸侧卧在一张路易-菲利普式的沙发上，卢梭将她命名为Yadwigha，黑色的诱蛇人身影再次出现。这幅神奇的作品呈现给人们一个超凡脱俗、跨越时空界限的美丽世界，这是卢梭梦中与心中的天堂。

　　同样是在毕加索的宴会上，阿伯利奈尔献给卢梭的那首动人长诗，完美地总结画家艺术生命的同时，也是对那个星光熠熠时代的歌唱：

　　你还记得吗，卢梭？那阿兹特克的风景，那芒果与菠萝丛生、猿猴享用瓜果、明君被处死的那片热带雨林。你画下的，是你所见的红霞映照芭蕉的墨西哥。然而你，勇敢的战士，脱下束腰长袍，只为了一身海关的蓝制服。厄运追赶着你的子孙，你接连失去了妻孩。你却为了画下你的灵魂之子，又与你挚爱的绘画联姻。我们欢聚在此，共庆你的荣耀。让我们饮下毕加索为你斟满的美酒，高声齐诵：卢梭万岁！啊，丰饶共和国的光辉画家，你的名字是独立最自豪的旗帜，你的面庞是时代的骄傲。起立！让我们举起酒杯，让法兰西的欢愉就此重生；驱逐那愁容和沮丧，我为卢梭而干杯，祝他永远健康！”

巴黎奥赛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