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二年（1683）春天，太仓王掞为父亲王时敏丁忧已满三年，即将回京复职。出发之前，他邀请客居于王家的恽寿平能够与自己同行，以便到京后推荐给王侯公卿。

恽寿平婉拒了王掞的好意，准备携妾、子回常州，王掞与友人在拙修堂为他践行，恽寿平作有两首七律《王颛庵太史拙修堂宴集分韵时移家还里将有远游留别娄中诸君子》，诗中表达了自己愿以布衣终老的志向：“只应避世从屠钓，何用诸侯识姓名。别路且攀吴苑柳，无心重听蓟门莺。”

恽寿平返回常州，在白云溪渡口南岸建“瓯香馆”，定居于此。他潜心于书画，艺术上也日趋精熟。他的没骨画法从中年时的沉厚、鲜丽转向晚年淡雅、清逸，呈现“清如水碧，洁如霜露”的特点。

近日，多位专家汇聚北京，以中国嘉德秋拍将现身的“没骨神品”恽寿平《山水花卉册》为契机，共同围绕恽寿平借古开今的艺术成就进行研讨。

会议现场，江苏省国画院研究员黄朋谈到：“因为恽寿平的前半生非常坎坷，而他真正摸索出比较成熟的花卉画风，应该就是在他从太仓回来之后。这时拟古册页成了恽寿平的主打创作样式，册页所绘可以是花卉、鱼藻、山水、竹石兼有，也有单纯的花卉册页、或者山水册页。”

恽寿平（1633-1690）

山水花卉册

册页（十开） 水墨、设色纸本

甲子（1684年）作

尺寸：23.50×36.50cm（每幅）

题识：（一）千树红霞一钓丝，孤吟惟有碧云知。却笑非熊溪上叟，白头犹作帝王师。拟赵伯驹花溪渔艇。

（二）琳池鱼藻。临刘寀本。

（三）娇春双艳。苕华馆制。

（四）方壶用意飘洒，烂然天真，脱去町畦，超於象外，画手之龙变者也。南田客。

（五）吹罢琼箫咽凤尘，粉痕暗减镜中春。低垂翠袖红妆侧，舞倦龙绡一美人。寿平。

（六）软玉风前落锦茵，长条无力系残春。锦机不是含愁织，空对流黄忆美人。寿平。

（七）如在空山雨后听，风梢吹落半帘青。待他三尺梁园雪，化作瑶天白凤翎。临鸥波老人琅玕春色。

（八）临徐崇嗣春风图。南田。

（九）乌鹊将栖处，溪烟欲上时。秋声何处起，风在最高枝。橅曹云西风林晚鸦。寿平。

（十）甲子春三月南田寿平拟古十种。

钤印：南田草衣（二次）、寿平（三次）、叔子（二次）、寿平、正叔（二次）、寿平、南田小隐、恽正叔（二次）、寿平之印、恽·寿平

鉴藏印：颂阁所藏（十次）、陶庵经眼金石书画记、爱画入骨髓、陶庵心赏

吴湖帆题后页：乙亥（1935年）秋日，向陶庵先生借观至梅景书屋。吴湖帆潘静淑合临一本，并志眼福。钤印：吴湖帆、静淑书画、梅景书屋

褚德彝题签条：恽南田山水花卉神品。陶庵珍秘。辛巳（1941年）夏，松窗。钤印：褚德彝印

出版：

1.《恽南田花卉》，朵云轩，1961年。（木版水印牡丹、腊梅、桃花、绣球花四开）

2.《清初正统画派》，图126、图127，艺术图书公司，1985年。

3.《恽南田画风》，图71、图72，重庆出版社，1995年。

4.《朵云轩木版水印艺术》，图195，上海书画出版社，1997年。

5.《古代书画精品录》（叁），第214-234页，长城出版社，2003年。

6. 《恽南田山水花卉神品》，西泠印社出版社，2008年。

7.《中国花鸟画通鉴·写生正宗》，第46-49页，上海书画出版社，2008年。

《山水花卉册》作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是恽寿平从太仓归来之后所作，时年五十二岁。全册共十开，五开花卉，五开山水，每开均有自题，是恽寿平山水、花卉合璧之神品。

没骨花卉独步天下

近世无匹

恽寿平以没骨花卉独步一时，享有盛誉。张庚《国朝画徵录》记载：“及武进恽寿平出，凡写生家俱却步矣。近日无论江南江北，莫不家南田而户正叔，遂有常州派之目。”

王翚认为近世画花卉者无人能与恽寿平相比：“北宋徐崇嗣创制没骨花，远宗僧繇傅染之妙，一变黄筌勾勒之工，盖不用笔墨，全以色彩染成，阴阳向背，曲尽其态，超乎法外，合于自然，写生之极致也。南田子拟议神明，真能得造化之意，近世无与能者。”

方薰认为恽寿平于写生一派有“起衰之功”，对其推崇备至：“南田氏得徐家心印，写生一派有起衰之功。其渲染点缀，有蓄笔，有逸笔，故工细亦饶机趣，点簇妙入精微矣。”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册页（十开） 水墨、设色纸本

《山水花卉册》中的桃花、腊梅、蝴蝶花纯运没骨法，以色彩渲染出花瓣形态轮廓和浓淡深浅，再勾点出花蕊和花托。牡丹、月季、绣球则用极淡的色线或墨线轻勾轮廓，再以色彩细致晕染。花叶亦以没骨显外形，线勾见筋脉。用色轻淡、清雅，下笔极简逸、柔细，笔、墨、色相互交融，深传花卉自然卓约之姿。琳池鱼藻来自宋人刘寀，游鱼、荇藻均运没骨法，既得宋人神采，又兼设色之妙。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册页（十开） 水墨、设色纸本

研讨现场，知名美术史学者汤哲明谈到：“还有一开牡丹，我在上海书画出版社编《花鸟画通鉴》这套丛书时就拿这开牡丹做了封面。恽寿平的特点是画花卉敢于大红大绿，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艳俗气，格调十分清冷、高逸。他是把文人设色花卉的清冷和雅艳格调推到极限的人。这套《山水花卉册》特别是花卉，充分彰显他的这一艺术特色。”

故宫博物院藏恽寿平《山水花鸟图册》纸本，设色，纵27.5厘米，横35.2厘米，1675年

故宫博物院藏有恽寿平《山水花鸟图册》、《花卉图册》，可与《山水花卉册》相验证。《山水花鸟图册》作于康熙十四年（1675），用笔趋精细，设色较鲜丽。《花卉图册》作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笔法简练，运色亦淡雅。《山水花卉册》更为接近于后者，尤其腊梅画法较为一致，呈晚年典型面貌。

《石渠宝笈三编》的编纂者胡敬在《国朝院画录》评恽寿平：“国朝花卉，当以恽寿平为第一。淡冶秀逸，仙骨珊珊，如藐姑之不食人间烟火。”以《山水花卉册》观之，胡敬所言国朝第一恰如其分。

山水不染纤尘

实胜王翚

研讨会现场，著名书画家、鉴赏家萧平认为：“恽寿平早期也画山水，他的山水画和花卉画整体情调是一致的，是非常的细腻而高雅，这是非常难得的。”

恽寿平与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吴历并称为“清初六家”，又称“四王吴恽”。恽寿平与王翚往来最多，感情最为亲密，因为王翚以山水闻名，甚至有恽寿平“耻为天下第二手”的说法。

不过，清代学者王澍认为恽寿平的山水画可以和王翚分庭抗礼，甚至要略胜一筹：“石谷腹鲜书卷，故其笔墨间工夫有余，而乏天然之韵；南田以绝世之姿辅之以卷轴，故信手破墨，自有尘外远致，无所用意而工益奇正”。

他认为王翚的山水画缺乏书卷气，乏天然韵味，而恽寿平的山水画文气十足，有一种逸趣。两相比较之下，“恐石谷绝胫称力，未能攀仰也”。即使在民国也有这种观点，郑午昌就指出：“南田一丘一壑，超逸高妙，不染纤尘，其气味之隽雅，实胜石谷。”

《山水花卉册》中的五开山水，或水墨或设色，皆呈现了恽寿平在山水画上的自家风貌。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册页（十开） 水墨、设色纸本《仿方从义云山图》

如《仿方从义云山图》，用笔圆润，水墨滋润，深得方氏兼二米画法之长。

《抚曹知白晚鸦图》，笔法尖劲，墨色明洁，树姿奇兀，颇具曹氏学习李成、郭熙的笔墨特色。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册页（十开） 水墨、设色纸本《抚曹知白晚鸦图》

《临赵孟頫竹石》，干笔墨的山石和洒脱写出的竹叶，可见恽寿平深悟枯木竹石法之要诀。《拟赵伯驹花溪渔艇》，具宋人青绿山水画之意韵，青山红树，绚丽清雅，这在恽氏山水画中也不多见。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册页（十开） 水墨、设色纸本《临赵孟頫竹石》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册页（十开） 水墨、设色纸本 《拟赵伯驹花溪渔艇》

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余辉认为：“这件《山水花卉册》的价值在于，它使我们重新认识了恽寿平的山水画。这里面的花卉画，包括鱼藻、草虫是对恽寿平绘画的完整体现，他一生画花鸟所涉及的几个主要表现对象在这本册页里面都体现出来了，但又与他其他册页不同，因为也表现了恽寿平在山水画上的极高造诣，将恽寿平毕生创作都集于其中，非常珍贵。”

《山水花卉册》名家递藏

吴湖帆夫妇心摹手追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鉴藏印共有“颂阁所藏”、“陶庵心赏”、“爱画入骨髓”、“陶庵经眼金石书画记”。“颂阁”即徐郙（1838-1907），字寿蘅，号颂阁，嘉定人。他是同治元年状元，官至协办大学士、礼部尚书，世称徐相国。

徐郙不仅藏画，也常为友人代售书画，《翁同龢日记》1887年8月25日记载：“颂阁（赠余上海米帖）送来齐梅孙托售字画，皆精品，而价极昂：唐林纬乾《深慰帖》黑燕卷，文嘉、周天球跋。五百。恽南田扇面十个一册，极精，三百。王著《阁帖》残本二册，三百。董画八叶一册，绢，一百。”同年9月6日，徐郙又邀请翁同龢等人至家中雅集赏画，其中就有裴伯谦寄售的王时敏《富春图》与恽寿平扇册。

徐郙之后，此册为陶庵收藏。这位陶庵先生，之前有学者认为是宣统帝师陈宝琛，但陈宝琛1935年的春天就去世了，吴湖帆如何借画？其实“陶庵”另有其人，他就是徐俊卿（1881-1960），号陶庵，一号弢庵，与陆恢、李涛、张石园为虚斋门下四大掌眼人之一。

查吴湖帆《丑簃日记》，仅在1933年，两人就往来不断，徐俊卿经常来梅景书屋请教。如三月廿日：“（南田）花卉则徐俊卿处一卷甚好，亦未见第二本。”四月二日：“徐俊卿携示陈济之（楫）画《虎丘十三景》大册。”四月廿日：“徐俊卿携示石涛山水花卉册。五月廿日：徐俊卿来，携示罗两峰梅花轴及项圣谟、吴梅村扇面。”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吴湖帆题跋

1935年，吴湖帆在《山水花卉册》末端题写了两行字：“乙亥秋日向陶庵先生借观至梅景书屋，吴湖帆潘静淑合临一本并志眼福。”这一年，吴湖帆还没有一件十分满意的恽寿平册页，看见徐俊卿收藏的此册，倾羡不已，于是借至梅景书屋，与夫人潘静淑合临一本：“乙亥秋获观南田翁山水花卉册十帧。湖帆临山水，静淑摹花卉，各成五帧合作于梅景书屋。”

恽寿平《山水花卉册》册页（十开） 水墨、设色纸本

吴湖帆、潘静淑 《临南田山水花卉》（十开） 水墨、设色纸本

吴湖帆从不掩饰自己对于恽寿平的景仰与推崇，常说“余最爱南田花卉”云云，《山水花卉册》让他与夫人心摹手追，足见此册在吴湖帆心目中的地位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