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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人:贾广健
时间:2007年10月22
地点:中国国家画院贾广健工作室
采访人:许华新
录音整理:廖田才
题记:
贾老师从天津美院调到中国国家画院有一段时间,我们很想了解贾老师近期的工作和创作情况,所以有了这次愉快的拜访过程。
按约,我们和许华新老师在国家画院的工作室拜访了贾广健老师,对贾老师的名是早有耳闻,作品也看过很多,大多是工笔荷花一类,但未见过本人,所以很期待。见面后,贾老师很热情,在杯中茶香开始漫溢之际,许华新老师就和贾老师聊上了。贾老师很健谈,他从近期的工作和创作情况开始,亦谈及他过去的创作和作品及一些趣闻,从工笔谈到写意,从写意到没骨,从对花鸟画创作的感受到对文人画的认识及对经典的理解,思路清晰又不乏幽默诙谐,不时和许老师交换一些看法,偶尔也有一些辩论,谈得非常投入,整个过程非常精彩,时间几乎是原定的两倍。以下是整个采访过程,希望和大家一起分享。
许:贾老师,最近见了您的一些写意花鸟,很不错。而你原来是以工笔花鸟画名世的,现在由工笔转向写意,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贾:我并不是最近才画写意花鸟的,其实我入手学习中国画就是从写意花鸟画开始的,后来又画了工笔画。现在回过头来看,从接触写意花鸟,到从事工笔画,以致后来画的一些没骨画,和一些半工半写的,小写意的作品,基本上是这么一个过程走过来的。最近整理一些旧画,也有很多感触,就是说,回过头来看,在画工笔画以前,这个写意花鸟画的学习过程越来越觉得重要。写意花鸟到了近现代还是延续了传统文人画的脉络。传统文人画,从它的创作思想到它的笔墨精神,到了元、明、清几个时代都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而使中国画发展到一个很高的阶段。它是在晋、唐、两宋时期以后,应该说是一个升华。
许:20世纪的几个中国画大师中大都画写意花鸟画,他们就像一座座高峰,要超越他们难度很大,对此您有何感想?
贾:从美术史的角度来说,我感觉中国画发展到一个非常成熟的阶段还是在宋、元以后,而且进入了一个辉煌的时期。这个里面应该说它是一脉相承的,而且各个时期都有它自己成熟的面貌。作为我来说,学习工笔花鸟画要研究两宋的院体画风格,并且要从传统文人画里吸收营养,这也可以说作为以后的发展方向。因为文人画体现了中国画最高的创作原则和创作准则。如果对这一点不理解,那么对中国画的理解是一种片面的或是粗陋的。这一块与晋、唐、两宋时期的绘画有很大的区别。
许:那您是想回归到文人画,还是想从文人画里面吸收一些东西来创作工笔画呢?
贾:对一个事物的认识,对一个事物的把握,随着个人年龄的增长、学习的深化,认识会不断地深入,一个画家的创作也会有那么一个过程。原来从事工笔画之前,我对中国画尤其对传统文人画、传统笔墨也是非常痴迷的。但是这里边有一个问题,单从传统文人画传承的角度来说,后人学习近现代的也好,元明清的也好,都脱离了与自然的这种关系。里面更多的是书本的东西,是程式的东西,是笔墨的东西,当然还有其中蕴含着的中国的美学思想。而传统的笔墨在表现现代人的生活、思想方面,有时对接不上。所以学习传统是一个过程,吸收消化传统是另一个阶段,最后还是要有“我”,有“我”对生活与自然的感悟和时代特有的印痕。
许:西方的现代画家,他们是先找到一个陈述点,也就是情感的表达,然后再找到表达的路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也无既定的程式,所以有时觉得很鲜活。而中国画往往先掌握某种程式,然后依照程式来观察我们的生活。
贾:中国画的程式应当是非常重要的,包含了中国画的笔墨规律,是中国画的语言必不可少的。但反过来说,笔墨从程式转换成个人的东西,这可以顺着传统的路子去体验和发展,比如说,黄宾虹就是很典型的一个范例,他从笔墨、程式到转换成个人的语言形式,这就是从传统到传统然后到自我,是延伸和发展同时也应该是创造。比如齐白石,他给文人画注入了生机,有很可贵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恰恰是生活的东西,他的画面给人很鲜活的感觉。以传统文人画的标准来衡量齐白石,有的可能就不符合传统的审美格调。但他的画为什么能抓住人们的视线,是因为他能生动地表现现实生活中的感受和感动。
许:一方面齐白石对中国画有新鲜血液的注入,另一方面从“诗书画印”全面修养来说,他继承了中国画的传统是毫无疑问的。这就有个时代的因素在。画家也是没法脱离他生活的时代。你是怎样在创作过程中体现这种时代性的?
贾:传统的东西并不是让人不断地去重复,重复就没有生命力了。要不断地去阐释它,挖掘它的内涵。为什么一些画百看不厌,那就是经典的东西,那就是传统的魅力,那就是我常讲的“常看常新”。我以前在天津美院作过一个讲座,主题就是“不变的中国绘画”。“不变的中国绘画”这也可以说是一个学术论点。从20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画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变革。中国画作为传统文化的分支,处在这个大背景下,人们想得最多的也是怎么变革中国画。通过学习和思考,我从“不变”的角度提出这个命题。“都变”就不是中国画了。那什么可以不变呢?如果抓住中国画里“不变”的东西,那可能你就触摸到中国画的本质了。对待传统既要有保留也要有扬弃,如果没这样的认识,只单纯的墨守“传统”,那就不是一种积极的态度了。从“不变”的角度来认识中国画,中国画有它恒定的东西。就象一个前进中的车轮,永远都不能脱离轴心而运转,一千年前那样转,一千年后也不会变。这就是恒定的道理,什么东西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不一样呢,大字都很明白。我看在绘画上亦是如此。
许:那中国画里这个“不变”的东西是什么呢?
贾:这个可能很难用这种交谈的方式谈到位或者得到一个很明确的答案。这是一个新的思考角度,在思考中你会感觉到中国画的内在精神是什么?审美的特性是什么?我并不能告诉别人中国画的本质是什么,但是大家可以从“不变”这个角度去揣摩它。徐悲鸿还是很高明的,他说“古法之佳者守之”,该守的实际上就是应该保持的,该保持的就是“不变”的。他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他提倡中西融合,但他能讲出这个中国画“古法之佳者守之”,说明徐先生对中国绘画的认识是深刻的。什么是“古法之佳者”,这就是我们需要保持的,“古法之佳者”包括它的技法,包括它的笔墨,包括它的内涵,包括它的创作思想。传统的东西好多都已失传,就象街上的小吃,都随着现代生活的改变而改变。传统的并不是没落的东西。是我们民族的根,是我们中华文化的根。
许:就好比我们现在吃月饼,现在吃月饼就好像吃点心一样,但我们仍然很怀念以前品味传统月饼的感觉。
贾:这可能也是大家的一个共识,“不变的中国绘画”也是如此。实际上我有一个主导的思想,就是中国画需要传承,一代接一代地薪火相传,不是说互相割裂。创新并没有错,你从中国画发展的各个时代来看它的发展,脉络是很清晰的,发展才是最好的创新。当然我们不能厚古薄今,也不能厚今薄古,我们现在就未必不如古人高明,这是一种自信,这种精神我们是应该有的,不是说古人的东西我们就永远不能超越了。这种自信、这种精神是时代赋予我们的。我们的前辈已经证明并实践了,当代的中青年一代画家可以说是中国画的希望,我非常关注他们。
许:作为一个教师,您怎么去思考这个师承的问题呢?
贾:我现在刚调入中国画家画院从事专业创作,可能逐渐地就会结束我的教学生涯,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中国画教育问题的思考,近现代的艺术教育,也就将近一百多年的时间,这种西方美术教育模式,实际是一种学院式的。这种学院式的教育,它有一定的优势,同时也有很多缺陷,尤其是对国学传承有所长也有所短。我觉得学院教育对综合素质的培养有很大的优势,但中国画的传承,往往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用现在一个新的词叫互动,但并不是像古人那种师傅带徒弟的方式,师傅带徒弟是天天在一起交流,我对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法,是经常式的,通过这种交流,它有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这是当代这种学院式的模式做不到的。中国画有很多好的东西不是能用语言去阐述清楚的,这可能是一个非常潜在的联系,我感觉是这样的。再有一个就是,学生在他学习的过程中,老师就是一个桥梁,一个跳板,这个跳板是做什么呢?就是要他回头看,不要只往前看,还要往后看,看什么?就是回望传统,由此真正理解传统的东西。老师的东西是有限的,他不是全部,那么通过老师的引导,使学生认识到传统的真谛。因为最近的就是老师,通过最近的老师了解最远的传统,回头看看是什么样,宋元是什么样,明清是什么样,绕那么一圈,然后你才知道原来中国画究竟是什么样,它是一个整体。今后我要怎么去选择,我要走什么样的道路,我不能说完全清晰的,但是不断的发现传统,发现生活中为之感动的东西,发现更多对我有益的东西,然后化为我用,那么这样我就觉得比较好。如果没有回头看,光学一些传统的笔墨,光知道去吸收、借鉴一些西方的东西,那就失去了传统中好的东西,光知道往前走,追潮流赶时尚那不行。
许:实际上一个学生能不能画出来,关键还要看自己的悟性。
贾:用我的话说,关键是看他的消化能力,对传统的认识和消化能力,对西方绘画的消化能力以及对老师、对近现代的一些画家的消化能力。只有真正消化了别人的东西,才能变成你自己的东西。吸收一些好的东西,这样你才有判断力,那就是审美眼界的提高。
许:我对这个问题思考的比较多,现在很多学生会不会是因为老师要求的太严格,条条框框定的太多,还是因为学生由于对老师的崇拜,被老师的光环照着,一直都出不来。
贾:我感觉这不是问题,学生学老师没错,学生像老师也没错,它只是一个阶段,如果这一点他比较清醒,这就不算是问题。如果不清醒,亦步亦趋,这就是问题。说实在话,我现在是非常同意转益多师的,不应该把学生框死,要有一个比较开放的观念。我有一个学生,他说想考研究生,我说如果你想考其他学校,我可以给你介绍其他的老师或其他的学院,关健是你要喜欢某位老师的艺术,觉得他最能够适合你。包括学画这个过程,老师是非常重要的,但关键是什么样的老师,还有这个老师适不适合这个学生,像性格啊、意趣啊,这就存在一种彼此的契合。适合你的老师,他能很好的挖掘你的潜质,这里面确实存在一个因材施教的问题。至于条条框框是否太多?我看教学上的要求和规范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传统中的那些讲究的东西丢的太多了,中国画不是怎么画都行,中国画从语言到思想讲究的是什么,这都要让学生理解。
许:陈子庄说“大师门下出二师,二师门下出大师。”这种情况是否因为学生对老师的过度崇拜而导致了自我的缺失?
贾:一个人成功的因素很复杂,除了个人素质以外,他还有意志因素在里面。艺术还需要天赋。从教学的角度来说,也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但也还是有他一定的规律在里面的。
许:还是回到我们前面的话题,写意画跟工笔画还是区别比较大的两套体系,这两套体系的区别,从方法上、审美核心上,都有很大的不同,您在画风转换的过程中,是怎样处理这些问题的?
贾:你比如说齐白石提出的“似与不似”的问题,工笔画肯定要肖似,最典型的就是两宋的院体绘画,在“似与不似”之间还有一个讲究,齐白石说“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其实从全面来说这句话存在着偏颇。我对工笔画的认识就是,用我自己的话来说是“以极似之形,写极似之意”。“以极似之形,写极似之意”这里面有四个关键词,一个是“似”,一个是“写”,一个是“形”,一个是“意”。这四个关键词正是中国画创作的最高的原则。一定得有“形”的依托,“似”可以是不似,也可以是极似,其间的空间就很大。最后都要归到“写”上来,“写”就是中国画的语言和表现形式。最终追求的则是“意”的表达,这是中国画所独有的。工笔画和写意画在表达感情上是不同的,工笔画有一个制作的周期,从构思到立意,最后到完成,它的周期很长,最后不能把它画得非常刻板,而是要给人一种轻松自如的感觉。经过长时间的反复锤炼,最后还能保持新鲜的感觉,画工笔画难就难在这儿。
许:其实山水画在宋元两代也存在这个问题,画家在不断的制作过程中传达他想要的意境,在造境的过程中,自己就陶醉其中,而写意画是通过笔墨的节奏来使自己直接表情达意。
贾:其实好多东西到了元、明、清以后,已经不再坚持了,实际上这和当下所丢失的一些好东西是一样的。古人讲:“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如果你和自然没有互动,没有感悟,光有古人的笔墨,那也是不行的。
廖:之前看过您一些没骨花鸟画作品,您对没骨画创作有些什么思考?
贾:我在工笔画以后创作了一些没骨作品,它的渊源是恽南田给我的启发,清代的花鸟画家中恽南田算得上是一个创新的大家,为什么是他呢?他继承了宋代徐崇嗣的没骨画的传统,他其实没见到过徐崇嗣的没骨是何面目,我们现在更是见不到了,所以恽南田的没骨事实上就是他自己的创造。这里面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创作原则:写生,就是师造化,它不仅仅是一种技法,还要有一定的创作原则。我的没骨作品其实并不多,但可以这样说,我所有的没骨画都有一定量的写生的因素。是对景写生,写生是非常关键的,就是直接面对自然,自然给你一些触动,你要去表达,那么你要有一些鲜活的东西在里边。所以我的作品有一些评价,说里边有吸引人的东西,耐看的东西,就是有真情实感的东西。如果仅仅是技法而已,那就不对了。技法无非就是语言,那么语言的堆砌它不会有多么精彩。只有以感情表达的语言才是鲜活的,才是感人的。我的没骨画很少,一个题材如果对我没有什么触动,没骨画我几乎不画,而且我的没骨画都是偶然为之,不是我故意去找题材来表达,有时是在学校上课,教室一些水果啊,海棠啊什么的,随手扔的,我看了非常好看,我说大家别动啊,我要画这个。过后再找一些配上去,就成了一张作品了。都是偶然得之,这种东西非常自然。
许:无意的东西当然自然了。
贾:对,其实我的工笔画追求的就是那种即使你极尽雕琢而又不露痕迹。文化就是文化,民族的就是民族的。我们这一代人如果能够找回点什么,我们能够坚持点什么,我们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
许:就是找回那些不变的东西。
杨:现在很多的工笔画家,都不擅写意,您不论是小写意还是大写意,都有较高的造诣,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贾:我在画工笔画之前,对笔墨的训练,写意语言的掌握有一定基础,这也是一种对内心的认知。文人画的这种创作思想,从它的发展来看,确实是中国画的一个最高的境界。我对传统文人画非常喜欢。对我来说,工笔和写意的转换只是一种表达方式的转变,工笔画之前的那一段,我就是以水墨的方式来认识中国画的,虽然有些作品是很粗糙的,但是确实是表达了当时那种心境,出现了一种面貌,它是经过我将近十年的努力所达到的一个阶段,包括后面的一些没骨画,工笔和没骨是穿插发展的,互动的,不是互相割裂的。可能再过五年,或是再过十年我感觉还会有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认识的提高肯定会有变化,但我想我最终还是会回到写意画。对形似的认识,对笔墨的认识,最后都会消化,回到单纯的写意画。
廖:贾老师,对色彩的运用是您作品的一大特色,您如何看待它在您创作中的意义?
贾:对于色彩,我一直不太认可古人说的“意足不求颜色似”,我认为他只说对了一个方面,不代表全部,中国画对色彩的研究和表达是非常高明的。墨即是色,色即是墨,色彩单纯到极至了就是纯“水墨”的表现。比如说我前一段时间看的京剧,别的不说,我就觉得它的色彩很美,这种色彩美和中国画中的色彩美是相通的,很单纯,很概括,非常和谐,所以说很高明。纯笔墨可以达到很高的境界,色彩也可以,关键是看格调。中国画中的水墨是对色的高度概括,在音乐上中国人讲的那种无丝之弦,无声之乐,是音乐的至高境界,那么虚空和淡宕就是在绘画上的至高境界。色彩的丰富是一种美,水墨的单纯又是另一种美。
廖:谢谢贾老师接受我们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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