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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绘画史上,“没骨”一词最初见于宋代。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曾记载徐熙的后代作花卉“不用墨笔,直以彩色图之,谓“没骨图”。苏辙也说:“徐熙画花落笔纵横,其子崇嗣变格,以五色染就,不见笔迹,谓之‘没骨’”。由此可以证明,徐熙之子崇嗣发展丰富了徐熙的绘画风格,从而创“没骨”花卉一格。所谓“没骨”法,即是不同于勾线染色的工笔“勾染法”,不用墨勾线而以色彩点、染而成,这种技法丰富了工笔花卉画的表现形式和表现力。“没骨”法在表现客观的花卉时比之“勾染”法有更加自由的表现空间。既可以谨严工致,也可以如意笔花卉那样点染自如,能工能写,亦写亦工,谨严者如工笔,点染自如若写意之笔墨淋漓,可以收放自如地去表现为之感动的自然。
由于先匠名迹零落罕见,到了清代,徐崇嗣的“没骨”花卉作品已实难见到。虽然我们看到的恽南田的作品一再题:“拟北宋没骨法”。(山水花鸟册•出水芙蓉)“二种牡丹用北宋徐崇嗣法”。(设色牡丹)“拟北宋徐熙赋色”。(写生花卉图册)虽然恽南田一再注明其师法渊源,但从恽南田的作品和艺术成就来看,恽南田不愧为创新开派的大家,他不仅力追徐熙、徐崇嗣的绘画技法,而更为重要的是,他在遵循了文人画的创作思想的同时,又研究北宋花鸟画注重写生和关照自然的艺术观,他在具备了文人画家高雅的胸怀之后,并把这种情怀融入了他的“没骨”写生花卉之中,形成了他冷艳超逸、不染纤尘、气味隽雅的艺术境界。
可以这样说,恽南田的山水画浸淫宋、元诸家,而他的没骨花卉在气息上同样是得益于宋、元绘画的逸韵。他在艺术上的这种选择是能够启示当代的,教我们如何认识传统和品味传统的经典。“作画须先入古人法度之中,纵横恣肆,方能脱落时径,洗发新趣也”。恽南田的这番话就更值得我们当代人去深思了。
综观恽南田的作品,他的没骨花卉能够达到出古入新的境界,是因为他“师造化”的艺术观,他曾写到:“当师造化,故称天闲万马”,“出入风雨,卷舒苍翠,走造化于毫端……”。他又说:“以古人为师犹未能臻妙,必进而师抚造化,庶几极妍尽态而为大雅之宗。”关照自然,师法自然,绝非是被动地描摹自然的平庸,而是对自然的物情物理的深谙之后,又经过了主观的情怀而凝炼出的“新象”。犹如南田所谓:“……玩乐苔草,抽毫研色,以吟春风,信造化之在我矣”。
没骨花卉在技法上有其独到之处,在恽南田之后,亦可谓“家家南田、户户正叔”,可见恽南田绘画对后世之影响。然而,后世的效慕者大多对南田艺术的精神缺乏理解,其格调也大打折扣。故南田论到:“近日写生家多宗余没骨花图,一变为浓丽习俗,以供时目。然传模既久,将为滥觞,余故亟构宋人淡雅一种,欲使脂粉华靡之气复还本色。”从存世的诸多作品看,那些模仿南田画法的后学者都正如南田上述所言,格调和气息与宋人“淡雅”的格调相去甚远。所以,没骨花卉要力戒脂粉华靡之气和浓丽习俗。
在技法上,没骨花卉写生可以从水、色、墨、笔等四个要点上来把握。首先是水,古人说:“得笔法易,得墨法难,得墨法易,得水法难。”对没骨花卉而言用水则更为重要,正是因为水的得当而使色彩鲜活、丰富灵动。其次为色,色彩在中国画的表现语言之中与墨相比往往处于一种从属的地位,文人画即有“水墨为上”的观念。而没骨花卉必然是以色为主导的表现语言,亦可说“以色为上”,也可以说“用色如用墨”用色的高妙之处在于把色的处理若水墨之高雅,若水墨之隽逸,若笔墨之虚灵。那样的用色才称的上是“活色生香”,好象让人闻到自然的气息与花香。于此,恽南田说:“俗人论画皆以设色为易,岂知渲染极难,画至着色,如入炉钩重加锻炼,火候稍差,前功尽弃,三折肱知为良医,画道亦如是也。”没骨花卉用色之难莫过于用“粉”,“粉”之浓、淡、厚、薄与水色相交融,其味妙不可言,但用粉不当则使色彩浑浊暗淡,或是浓丽华靡而毫无淡雅之气。
再者为“墨”。在没骨花卉中,墨与色浑然一体既是用墨之道亦是用色之道,墨的合理运用而更加使色丰富而沉着,使色具有墨的韵味,使色墨神气浑然,色不若色,墨不若墨,色中有墨,墨中有色。既使是色中无墨,墨中无色,亦可以使人觉得色既是墨,墨既是色。
最后为“笔”。所谓有笔,即是无论墨还是色,都要笔笔写出,或与水、色、墨点染而成,或写、或点、或染,都要求笔笔有“形”,也就是笔之形态与物理结构相匹合。笔色点染之间韵致上含蓄而不拘歉,光彩而不华靡,又不斤斤计较于自然之“形”,在运用水、色、墨的同时以极似之形表现极似之意,得其幽淡天真之意象也。没骨花卉之用笔不同于书法及写意花卉之用笔,同样讲究“骨气形似,皆归乎用笔”。“骨气”与“形似”在没骨花卉技法中则更能体现出二者的相辅相成,以用笔表现“形似”,“形似”对于用笔就有了制约,不若书法和大写意的笔法那样信马游缰,以不同的笔法、笔性来表现笔趣。而没骨花卉中的用笔则更显沉稳、温和、灵透、练达,更为内敛,我们在品读恽南田的作品时自然会有所领会。没骨花卉不仅能够通过水、色、墨的把握来创造艺术的美感,而且同样要讲究用笔——笔法,通过笔法的笔趣之妙更能体现画家的气质、禀赋、修养、情思。由此可见,恽南田为什麽针对那些效慕者之“脂粉华靡之态”,而要“复还本色”了。以笔法表现“骨气”、“形似”,而在“骨气”、“形似”之外的遮蔽之下更重要的还是品位和境界,切不可以“形似”的刻画作为终极的目的。
研究没骨花卉必然要谈及恽南田。南田艺术之可贵就在于既是传承又是创造。当世之没骨花卉已近不传,如何使我们中国绘画的文心、文脉不断,还需研习陈法、力创新格才无愧于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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