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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逢美杜萨》开幕式实况录
时间:2019年8月17日下午3点
地点:巽艺术空间
寒碧
寒碧:巽汇开馆的时间并不长,但历来要求展览的艺术家以新作品参展。本次展览的两位艺术家为此做了最大的努力。靳卫红的是特别有震撼力的一张作品,吴稚亮先生说不只是震撼力,他看了之后甚至想要流泪。卫红现在可能已经达到一个辉煌的时期,面临着突破,你成功了。
我刚才跟朋友也介绍说,我认为向京是中国最好的雕塑家,她细腻,感性,把雕塑这种高高在上的东西还原到生活本身。我记得我用了“朴素”这个词,廖雯不同意,说她们这样不叫朴素。向京平常与我们聊天不多,她说她不愿意说话,更愿意观察。其实我也在观察她,我觉得她厚道,为人也朴素,我在感受她的心里状态。
我们巽汇很小,但这次展出了两件重要的作品,空间突然显得很大。两件作品为我们增光添彩。对此,我真心地向两位艺术家致谢。
其次就是要感谢大家的光临,冒着酷暑。非常感谢大家!
接下来,首先有请我的搭档、巽汇展览总策划、同济大学的教授、哲学家孙周兴教授来简短地说几句话。
孙周兴
孙周兴:首先祝贺两位艺术家——靳卫红和向京拿出了两件伟大的作品,策展人阿克曼给出了一个与古希腊神话相关的名字,是不是对,大家可以看。
卫红的作品比较直观,涉及的是人生“很惨烈的痛”这样一个命题。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面说“人最大的好事是不要生下来。”但是人不得不生下来,生下来就痛。所以痛是与生俱来的,没有痛也就没有生,这是一个巨大的命题,很震撼。
我昨天才看到向京的作品,其主体是一条章鱼。章鱼大概是动物界最神奇、最奇怪的动物,没有比它更神奇的了。向京告诉我,作品有两个地方会动,那是它的两颗心。而章鱼有三颗心,另外一颗心在哪里无从得知。我觉得章鱼最奇怪的一个状况是它有个生殖器,它交配以后就死了。章鱼是把生的快乐和死亡的冲动同时实现的这样一种动物,很神奇的一种动物。所以,我觉得向京这件作品,其实是很神秘的一个作品。这个作品里边,我认为她,我不知道她自己怎么想的,可能把死亡、生命和性这些,尤其是死亡冲动和性的本能这样一种双重性,在这个作品里面都表达出来了。
卫红和向京的作品放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考验我们每个个体对生命的追问,对生、死、快乐和痛苦的一种追问。我就讲这些,因为一直讲下去变哲学课了,没意思。谢谢大家!
寒碧:谢谢孙教授。
下面我们请本次展览的学术主持北京大学的戴锦华教授来致辞。
戴锦华
戴锦华:不大觉得有资格可以站在这儿,尤其是两个伟大的作品的原作就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所有的语言都非常苍白。我注意前面的致辞,我很感谢两位男性致辞人都没有加“女”艺术家这个前缀。只有弱势才加前缀,然而她们两个人和她们的作品都已经无须这样一个特殊的界定。
但是,当两位事实上性别为“女”的艺术家创作了两幅作品,然后策展人又把它命名为《遭逢美杜萨》,我还在这儿客串的时候,我希望大家去体认这里面性别的元素,但是不要被这个元素所限定。所以我觉得这两幅作品所表达的意义,不但是关于人、关于生命、关于当下,也关于身体。
阿克曼先生将这个展览命名为美杜萨,面对这个命名,我更希望大家去体认的是凝视者被凝视,当你望向美杜萨的时候,美杜萨也望向你,而美杜萨作为神、作为魔、作为邪恶、作为美丽、作为一个死亡的力量和作为一个不死的力量,作为一个战败者同时又一个被镶嵌在胜利者的盾牌上的形象,这可能是一个更有趣的索引,它超越了性别自身。大家走进去的时候可能会更强烈地感觉到那个量体,而这个量体自身所提示我们身体的在场,作为生命的依托和今天人文主义固守的基地和全部的依据,而它又是这么短暂和速朽,剩下的东西是我们用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心去体认。
谢谢大家前来。
寒碧:谢谢戴锦华教授。下面我们请策展人,为这个展览呕心沥血作出巨大贡献的阿克曼先生致辞。
阿克曼
阿克曼:我知道一般来说,策展人最后一个讲讲讲,讲个没完,我很短。
这个展览是我策展的最小的展览,可是对我个人来讲却是最重要的展览。我不想解释这两件作品,因为我一直以来认为好的艺术自己能说话。可能,跟每个人说话的内容不一样。
我也不特别想谈展览为什么叫“遭逢美杜萨”,这个你们都可以在我的这篇小小的前言里边看到解释,为什么我选了这么一个古希腊的故事做这个展览题目。
我唯一想谈的我为什么特别想做这个展览?为什么特别想把向京和靳卫红的作品做一个共同的展览?我觉得她们回答我两个根本性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今天艺术能做什么?
第二个问题是艺术能给我们什么?
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完全被系统化的社会里面——政治系统、科学系统、经济系统、意识形态系统等等,这些系统开始控制我们的日常生活的每一个内容。我们用这些医学的、哲学的、技术的、政治的、经济的系统来制止我们经历的最根本的,如刚才戴锦华老师提到的基本的生命经验。另外,我觉得向京和靳卫红她们作品的美不是媚俗,她们把最具吸引力和最可怕、最致命的因素都放到一起了。
她们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非常感谢两位艺术家同意这个展览,她们都是很强的人物,不容易放到一起,可是她们两个人都很愿意做这个共同的展览,所以,我非常感谢她们。这个展览是她们的功劳,我就是做了一些准备工作。还有,我想感谢巽汇和寒碧先生给我策划这个展览的机会。希望你们都跟我一样,第一次看到这两个作品时所感受到的惊讶,谢谢大家!
寒碧:谢谢老阿,今天几位发言都言之有物,不罗嗦,而且都提出了问题。这些个教授或者策展人人提出的问题,只是一方面,这些问题还需要大家思考。其实,艺术家也在思考,那么艺术家是怎么思考的呢?我们做了一个15分钟左右的一个短片,一会儿就在这儿放,希望大家看一下,看完之后两位艺术家会坐在这儿跟大家有一个互动,大家可以提问题。15分钟时间也不是太长,希望大家能坚持看下来,然后我们谈话安排了半个小时。简短的开幕式就结束,先看短片,谢谢大家!
寒碧:谢谢大家有这个耐心,这个片子的剪辑非常重要,做得非常好。
我再作一个说明,临时想到的,因为巽汇有很多好朋友,我们一般就当朋友来、朋友去的,我们都不会做特别介绍的,我们这儿经常出现重要人物,我刚才看到范景中教授也在这儿,王冬龄教授也在这儿,廖雯、刘彦湖、郜元宝我看都在这儿,但是我就不做一一介绍,我们不延这个俗例。大家理解就好了,不耽误时间。
下面我们请艺术家和观众来谈谈。
观众:两位老师,特别想听听你们怎么互相评价对方的作品。
靳卫红:那我谈吧,谈向京的作品。其实向京我们是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认识,我是从认识她的作品开始。90年代末,她刚刚才大学毕业没多久,我在上海看了她的作品,那个时候我在一个杂志做编辑,杂志叫《江苏画刊》,她有一件作品叫《一只不肯睡觉的猫》,当时我印象特别深。我当时就想组她的稿。我被她非常直觉的、感性的,而且上手那么好的作品很深地吸引,我本身也是艺术家,对这个东西很敏感。
同时她也有一个新一代人的视野,她的表达方式跟别人非常不一样,或者说也更贴近我理解艺术的某一种方式,我就被她那个东西打动了。后来向京一直在做各种大的展览,我也非常关注,几乎每个展览我都去看过。
关于这件作品,其实我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是一个草稿,未完成的时候,当时我们去她的工作室,我看了非常惊讶,我没想到她做了这么一个东西,我非常喜欢。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的东西可以说:第一个是才情,这是向京的一个很重要的属性,一个艺术家没有才情可能这个事也没办法做得好。(第二)还需要艺术家有另外一个东西,比如说思考的深度,没这个可能也没法做得好,恰恰我在向京那儿很幸运地看见了她两者兼备。
对于这个作品,可能语言解释都是多余的,我们每个人看了都会有自己的感觉。从我的角度看,我觉得她确实像阿克曼揭示出来的它的特性,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对于我这个观者来说,这是一件你想一看再看的作品,每一次看都能够感觉出与它对话的不同,至少它能给我很多思考的余地。这是我看到的向京。
向京:谢谢卫红这么慷慨的夸奖!其实对卫红这件作品我也挺有感受的,首先不夸张地说,我一直对水墨作为一个表达的材质,其实一直挺有偏见的,我特别承认这一点。因为我觉得水墨的局限性显然是很大的,包括作为这样的一种材质,它必须要依赖的一套系统,它也总是显得会跟今天有很多的问题和语境有一些脱离感。但是我一直对靳卫红有一个评价,我觉得她是我所看到的用这个材质的创作者里面非常有当代性的一种表达。这个不便说太多,说太多就得罪其他人了。
这件作品当时出来的时候我也很吃惊,首先这个尺度、尺幅,它的尺寸。艺术家在做展览、做创作的时候都会碰到一个尺度、尺寸的问题,虽然我自己也做了一些大尺寸作品,但是我其实特别反感为了大而大,为了吓唬人而搞这种虚张声势,因为大无当是空洞的,尺寸确实是一个语言的需要,这个东西才成立。所以我看到靳卫红这张画,它的可信度在于,真的很像从里头发出来的一声喊叫。我特别遗憾的是曾经在差不多30多岁,不到40岁那段时间里面,曾经试图想要有过这样的一声喊叫,但是当时未遂。创作它就是这样,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造成一些莫名其妙的分叉,不是说这个分叉就不好,确实在这种分叉当中,很多时候我们就丧失了一种特别直接的机会。我觉得“老艺术家”在这个年纪还能这么聚起这样的一个力量,我觉得是非常可敬的。我不是惊讶她的力气,其实每一个阶段都需要重新整合一些东西,重新整理自己的步子,每个人尤其是越到后面这样的周期越来越短。前面一个劲儿,能猛着让你扎个十几二十年应该是OK的,越到后面,变成三年、两年、一年、俩月,你都要重新调整一下步伐了,所以我觉得我对这个东西挺敬佩的。这个东西你没法说,只有创作者能懂创作者,在哪个时候你碰到的阻滞,你碰到的一种别人帮不了的那种感觉。所以我每看到这样的一种自发的使尽全力的东西,至少首先是心生敬意。
靳卫红:谢谢向京。
向京:我特别希望大家能够一起聊,首先是我特别惧怕所有的开幕式,因为你只能听到各种夸,夸到我都想找一个地缝儿钻了算了。
靳卫红:我也觉得如果有谁愿意聊我们可以把话筒交给他。
向京:当时老阿说搞这个现场我其实很反对,他说到时候大家都会很尖锐地给你提一些问题,我说好这倒可以,但是其实这种现象并不容易碰到,我也希望尤其是年轻人,问尖锐一点的问题。尖锐不尖锐的,确实可以提问,因为刚才大家也都看过展览了,如果真的有什么可以交流的东西,我们很愿意跟大家一起聊。
靳卫红:有没有想说话的哪一位,不想说我们俩在这儿确实……
向京:不想说结束了(笑)。
靳卫红:我们再说两句吧。感谢的话就不说了,一大堆要感谢的人,不一一列举姓名。刚才,展览前有记者问过我,说这样的规模的展览你们是不是故意想反对现在很大规模展览的意图?我觉得这个话说出了一半。确实,大型展览我们看过很多,各种双年展、文献展,大展览特别消耗我们的体力也消耗我们的精神,有一件事它却很难做到,就是我们不能面对一件作品很深入地看。我们这个展览很小,两件作品,但是两件作品的这么一个结构,大概可能会破除一下大展览带来的弊端。大展览的体量可以提很多宏大的问题,但是这样的小展览,可能能够回答一点问题。
观众:我想问一下向京老师这一件作品,看起来它是硬的,但是其实它是有点儿柔软的,而且我走到背后看到它是会动的,我觉得是一件活的雕塑,所以我想你是怎么样设想做一个活的雕塑,前面影片里稍微提到一点,但是想提的更深一点。因为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它到底是可以碰的还是不可以去碰的?谢谢!
向京:能不能碰?我其实每次展览都挺想说可以碰,但是好像每次都被策展人阻止说别碰别碰,因为大家全都碰把东西碰坏了。我自己的一个观点,我觉得艺术这个东西我特别希望能够超越目前阐释的一种机制,我希望不管别人再怎么解释,我希望把这个权力还给每一个观看者,同时也是还原艺术,把它还原成为一个可感悟,它是可被感受、可被感知的。可感这个东西,你什么都可以感,五官,你的听觉、嗅觉各方面的,包括触觉其实都是可感受这个东西的一个办法,我是不反对去碰的。
怎么是活的?幸亏我给它拴起来了,要不然就跑了。刚才片子里也说了,我对雕塑一动不动特别烦,因为做了二十多年不动的东西了,我自己本身的表达,因为我们今天碰到的这个世代,变是我们随时要面对的命题。你只要活着,随时随地碰到的就是一个流变的世界,我很想把这种感受给表达出来,但是这恰恰跟雕塑的属性是相悖的,有时候我老想做点儿什么能动的东西。其实我只是做了一个特别小、特别简单的技术,让做技术的人看着都笑话,不新奇也不是很特别。可能是跟撒点儿味精似的,就是添点儿料,让雕塑不那么无趣。我希望这个材料、这个动态也可以带来一种作品的不确定性。我不想告诉大家这个意义是什么,我想做的一个含义是什么,包括这个东西讲了什么,这些附加在作品上的。你看刚才几个人在讲这个作品的时候,每个人讲的好像都是一个不同的理解角度,都说得不太一样。我也觉得这就是每个观看者的权力。谢谢!
观众:我想问一下卫红老师,我看您的作品是用分娩来表达疼痛,我想了解一下您在这个作品创作之前,有自己经历过什么疼痛?或者是你的画指向你自身经历过的一些什么,为什么最后会选择分娩来表达?
靳卫红:我们上一次跟戴老师、阿克曼、向京我们在聊这个事情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实,就是我们三个女人没有生过孩子。其实我对这种人间的至痛是没有真的亲身的体验到的。我对这种疼痛,当然就是被各种叙述,就是被告知过,很多朋友,我的朋友或是我的母亲,她们都跟我谈过这个疼痛。说这种疼痛是无法忍受的。我为什么用分娩来做了我的这张作品?人生遭遇各种痛苦,把它作为疼痛的一个象征。其实是我对这件事情的想象,我觉得这种想象比真正经历过的疼痛还要可怖,还要可怕。我画一个分娩的女人并不是就说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本身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没有资格来说这个事,因为我没经历过这件事情,而是,我想用这种人间的至痛谈存在不可避免的遭遇和状态。
观众:我想问一下向京老师,我刚才听到短片里面您说经历了一个原本觉得意识和身体是分开的,后来感觉意识作用了身体,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身体又是跟以前又不一样呢?
向京:我这个人很幼稚,这么多学哲学的在这儿,我说出来很傻。以前我的理解灵肉是两分的,肉体无非是我们的一个居所,是一个载体。但是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刚才片子里面讲所谓为意识赋形这个工作做了这么久之后,我意识到其实我真的深刻地忽略了身体本身,忽略了我们的生命感、生命本身。所以我在停止工作这一段时间里——我也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也得想这些问题,也在修正自己好多太过简单的二元论的看法。我觉得文化塑造我们的身体,身体带动思考和认知,甚至,身体就是我们的思考,它不仅仅是载体,灵肉是一体的,没有身体我们没有办法思考。
观众:想问向京老师一个问题,比如说看您以前的作品的时候有一些会有上色,想问这一张感觉去掉了颜色。为什么去除了颜色这种形式?
向京:就是想试点儿不同。对别人来说可能不上颜色很正常,因为我前边一直上颜色,所以我想我再试试不上颜色,这个材料本身它已经很有魅力了。以前我很少去琢磨材料,比如说我用的玻璃钢,在玻璃钢上着色,那是因为玻璃钢是一个特别没有属性的一种材料,没有性格,你赋予它什么就是什么,在上面涂涂画画,做各种修改,你弄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但是硅胶它不管透明的不透明的,它柔软的那种感觉,本身那个属性就有很强的语言,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我虽然是一个做雕塑的,但是我对雕塑研究特少。材质实际上是雕塑里面很重要的一个部分。经常会有人问我你为什么用玻璃钢,我真的说不太出来特别深刻的道理,就是觉得玻璃钢没性格。而我在这件作品中费了好大劲,花了好多时间——这是我做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作品——虽然没有了不起,但是确实我发现了材料之美和材料赋予作品的一种语言感。很多话材料已经替你说出来了,材料变成很有力的一种表达。所以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尝试,已经不需要再去着色了。谢谢!
观众:首先谢谢两位老师!我们都看见艺术史,它不断地在改变,就像现在展览的形式也越来越趋向于科技、多媒体,然后有一些更新奇的媒介来表达。所以,我想听二位老师对艺术的定义,你们觉得在现在这个社会的结构里面,艺术是什么?很多网红展就很吸引眼球,但一些艺术展需要讲解。还有一些展览,比如说像向京老师说水墨会觉得不是很当代,这个东西可能会跟艺术的定义有关,我们怎么去判断它的当代和不当代?想听听二位老师对艺术的观点,我现在有一点困扰,什么样子的艺术在现在什么叫艺术?因为它不断在变化,可能以后还会再变,那艺术本质上对我们来说是什么?是因为那个东西是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吗? 靳卫红:我只能说在当下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我们理解的艺术跟三百年前、五百年前是非常不一样的,我们是在一个当下的环境里谈我自己对艺术的看法。当代艺术从发生到现在半个世纪以来,我对它有一个意见,这个意见是在于它太需要解释,就是说这个作品本身不够,因为它太多义,所以需要一个解释,而这个解释又太依赖语言系统,语言系统本身有它的逻辑,它的参与是对艺术作品的一个抵消,是有损害的。
比如,谷文达用石头做了很重要的作品,50块石碑,叫《唐诗后著》,他用1,唐诗原诗,2,译成英文的唐诗,3,再把它翻译成中文,4,再从这个已非原诗的中文译成英文。再翻译成中文和英文的时候,他用了自己的语言,四段文字刻在了石碑上。这个例子我不只一次讲过,我去参加了他的研讨会,看他这件作品的时候我很震撼,因为那个形式非常好,50块石碑在地上,墙壁上是石碑拓片。但我发现了一个特别让我遗憾的事情。因为在每一个拓片边上挂了一个文本,是对他的观念的一个解释。其实,他想谈一个文化不可翻译的问题,不是文字不可翻译,不是语言不可翻译,而是文化不可翻译。我觉得他谈了一个很好的问题,可是,用了一张4A纸,其实就可以表达他的想法了。我对这个事很遗憾,同时,我觉得文本也损害了、伤害了他本来那个作品。我面对那件作品,我脑洞大开,我做了各种释读,但是我却被限定在一个文本当中了,因为文本非常清晰地告诉你他想谈一个什么事,而这个文本,在某种意义把作品取消了。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在当代的艺术发生的情形,有无数这样的作品,它们很类似,它们陷入在一个悖论当中,需要一个文本,一个语言系统的解释,然而一个文本又可能把它们消灭。
我不能说我不同意,我同样也没资格说不同意,我只能说我不选择这种方式做。
从我自己来说,我用水墨材质,刚才向京谈到她对水墨有偏见,我确实也觉得这是一个偏见,因为材料本身不是问题,你怎么用这个材料,你怎么用这个系统是一个问题。其实我们遭遇了这么多的问题,五四以来文化不断地被切断,我们实际上跟材料之间的那种本来的关联已经被切断的七零八碎的,我们不可能再回到那个系统里面去了,只能是很碎片化地摘取我们想要的一些东西。这是我工作的环境,我不敢说,我绝对是跟传统有多大关系的,我只能说我学习传统,我学习“元四家”、我学习“明四家”,我学习更远的传统,但是这些东西到我这个里边,它只能构成另外的东西。这可能我们现在面对一个系统消失带来的困扰,但同时也可能给了我们的一个自由。就是说我可以理解我自己的合法性。我可以,在别人会说你不够传统的时候,我也会问他,你说的那个传统是什么传统。好吧,这是我对你这个问题的一个回答。
向京: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大问题。我听你说表述的那个部分,我觉得其实是里边含着两个问题,一方面你讲的网红展类似那样的一种概念,其实还是在一种所谓消费逻辑里边,我们面临的这样一个消费社会,它带给我们好多的这种习惯,甚至可以称为是拜物教的意识形态对我们思维方式的一种影响,所以这个东西我觉得是一个话题;另外一个话题就是刚才卫红讲的所谓学术系统这样的一套东西,作为一个带有权力意味的阐释机制,我也比较抵触,我跟她一样我也比较抵触这种过度阐释。我平生真的只开过一次研讨会,把我吓的,我真的几乎在那个会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虽然我是作者本人,这里面其实也很复杂,里面也包含着行业习气,也有怎么去认定所谓学术。因为我一直认为学术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情,刚才在采访里我也说其实是我们当代艺术真正的硬伤,没有学术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我们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好解决,又很复杂。所以刚才你的问题就可以分成两大块去讨论,两个板块都是挺大的话题,确实对我来说,我也非常困惑,每个人都只能是……
观众:你刚才说分了两块:一块是消费品,一块是艺术品,我觉得还没有人去引导,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是。
向京:就是学术,学术工作如果做的好,这个东西会有一个批判,有一个辨识。
观众:这是一个鉴别系统,他们也没有办法去避免,他们需要去做那些展览,不然也没有办法生存。
靳卫红:当然你说的这个只是一种可能性,其实这里头有好多好多复杂的原因,不是一个系统在起作用,现在真的特别的复杂。其实现在我觉得艺术家其实能依赖的可靠的东西特别少,为什么我说向京,我一看她有认同感,我们都有一种倾向,基本上还是依靠自我,靠自我并不意味着完全是一个跟外界没有接触的,没有看法的,而是你在这个系统跟社会的这种变化当中,你的一种态度,你的一种回应和回答。
这是一个好大的问题,可能需要讨论好久。谈论各种线头才能给它拉出来的,我们今天回答的很粗略,只是谈话的一种……
观众:就是想听听两位老师对艺术的定义。
靳卫红:如果让我说艺术到底能怎么样,艺术能够表达。谢谢!
观众:我看了这样一个相对小型的展,但是我所感受到的其中的力量却很大,这是我觉得非常欣喜的。但是我不想规避,我欣喜因为是两位非常女性的艺术家,我还是要提女性,因为您二位的直觉的力量是和男性不一样的,说句实话,而且正是因为这种不同,让我从一个做建筑设计的人的角度来说,你们对材质的理解,尺度的理解,其实已经跨越了一些这几年我所看见的很多男性的作品,恰恰这种直接的力量、直觉的直击力给到我今天非常震撼的一种感受,而且我觉得上次正好也提问到向京老师,我说会不会做一些非静态的东西,而这次我马上就看到了一个可以动态的东西,所以真的很欣喜。
卫红老师的这个作品,其实我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真的是被震撼到了,因为这种力量的感受是我这几年看很多展里面,恰恰很多的艺术品变成消费品以后缺乏的东西,所以非常感谢两位老师,展品不多,但是这种力量的震击是很大的,很强烈的,谢谢!
靳卫红:谢谢!
观众:我想问靳卫红老师就是从你的个人经验角度来看的话,您认为疼痛包括分娩的疼痛就是那种不堪的无力的,你会认为这种疼痛是不堪的吗?
靳卫红:总算有人问到了这个问题。是这样,我们现在的社会太“漂亮”了,引号的漂亮,问题是遗憾的,我发现对这种漂亮,一般来说,公众已经丧失了辨析的能力。我有时候怀疑我自己,我看到的那个东西我认为漂亮真的是大家不理解的?所以,这件作品里有一个东西是我想给的,我想把人的——当然疼痛是我要说的——最不堪的,最狼狈的,最不愿意面对的,也无法逃避的这个时刻扔给你,其实我想让你们看这个被一种所谓的漂亮包裹在后面,它还有什么!也许我这样阐释太多,可是我真的希望我这件作品能够有一个小小的询问,能够让你产生一种对自我的询问,就是,我们看见的这种美,它真的是一种美吗?或者它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观众:我想问关于我们自身的经历来看,疼痛它是一种隐私,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种隐私展示给大家?
靳卫红:当然,这个展示里边一直有一种象征。我们刚才说了各种系统,就已经把疼痛从日常生活里边剔除了,我们在一块聊天很少会说疼痛的事情,我们都会谈漂亮,你穿什么衣服,你今天追了哪个明星,或者是一个更网红的话题,大家对这种非常微小的,你这种身体最直接感受的东西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力,其实这个疼痛是一种象征,疼痛也不完全就是隐私。
阿克曼:就谈到这儿吧。假如你们还愿意继续谈艺术的事情,你们明天早上9点到这个地方来,有四位——靳卫红、向京、戴锦华和廖雯一起谈这个小小的展览,寒碧是主持人。欢迎你们到这儿来继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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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信息
展览名称:《遭逢美杜萨》(Encounter Medusa)
艺术家:向京 靳卫红
Artists: Xiang Jing Jin Weihong
总策划人:寒碧 孙周兴
General Coordinator: Han Bi Sun Zhouxing
策展人:阿克曼
Curator: Michael Kahn-Ackermann
学术主持:戴锦华
Academic Supervisor: Dai Jinhua
展览总监:严善錞
Exhibition Supervisor: Yan Shanchun
策展助理:董勤文
Curator Assistant: Dong Qinwen
主办:巽艺术基金会(筹)
XUNWAY Foundation (forthcoming)
Aug.18,2019 - Nov. 10, 2019
Opening Hours:
Daily except Monday, 11am-5pm
地点:中国上海市漕宝路 66 号光大会展中心 A 座一层巽汇 XUNWAY
email: XUNWAY@163.com
Tel:021-33687217
联络人:顾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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