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年薪来衡量的话，湖北人陈巨的职业生涯是一条多年来持续上扬的曲线。

武汉大学计算机本科毕业后，他在北京工作了二十二年。从程序员做到首席架构师，再到现在的顶尖科技公司售前技术顾问，年薪从最初的不到十万涨到百万左右。

据统计，年入百万的人群比例在万分之五以内，中国不会超过70万人。

他名下有三套房，正住着的朝阳区双井附近的房子是早年间买的，贷款已还清，目前市价千万，通州供着一套房，给他爸妈住，海口还有一套房，冬天度假用。房贷加起来一百多万，压力不算大。

结婚十年，妻子生育后在家做全职主妇，有一个六岁的小女儿。

无论家庭、资产还是收入，陈巨都是值得羡慕的那种人，但他却形容自己“生活质量一般，总是焦虑不安”。

令他焦虑的是他女儿，“家里的四脚吞金兽、人肉碎钞机”。

二

陈巨对女儿的人生期待是——国际化、高素质、多才艺，“男孩子就按照中国应试教育的路子，考清北、走仕途；女孩子就走素质教育的路线，发展艺术才能，进欧美名校。

具体来说，他期望女儿起码能熟练掌握一种乐器、两门外语、一项体育运动，以及美术和舞蹈。这些才能都要从小抓起。

乐器，指的是钢琴，“小提琴太难学出来，算了，吉他太低端，也不要”；两门外语，“首先保证英语从小掌握，第二门外语可以等孩子长大了凭兴趣学习”；舞蹈，当然是芭蕾，“芭蕾最能塑造女孩子的形体，培养气质，这是必选项。”体育运动则是击剑或者网球。

芭蕾舞培训班已是中产家庭女童的标配

这个期望意味着巨量的金钱投入：

学钢琴，首先自家买了一架“卡哇伊”，五万块；“北京靠谱一点儿的英皇钢琴教学机构，一小时四百是起步价，年初给孩子充了五万块年卡，年底用没了，又续了五万。”陈巨说。

这还是初级水平的阶段，等学到中等程度后，需要延请名师辅导，更上一层楼，“稍微有点名气的钢琴老师，一小时收费上千元，要是有幸请到音乐学院的教授来指点，一节课两千起。”

“孩子从零基础学到英皇八级，保守估计得三十万，这还不包括参赛和考试费用。”这是有经验的同事告诉他的。

学生晒出的英皇考级证书

学芭蕾和美术倒没那么贵，都是跟着大班上课，“加一起一年两万差不多了。”

不过无论钢琴、芭蕾，都需要反复枯燥的练习，小孩容易产生厌学情绪，这在陈巨看来不算什么，“小孩子就是要逼着她学，钢琴、芭蕾都是标配，身边同事朋友亲戚的小女孩，没人不学的，你要是不学，就比人家差一截儿。”

过完年陈巨准备给女儿加上网球，他打听好了，家附近的网球学院私教课一节八百块（两小时），“省着学一年也得三万。”

再加上女儿正在上的双语幼儿园，施行半天外教，一个月学费八千，一年费用近十万元，“在北京这是很普通的水平，稍微好一点的幼儿园，像全天外教的伊顿，一个月学费一万六。”

寒暑假，女儿也不能闲着，“得出去见世面。”今年暑假陈巨带女儿去了珠海长隆、上海迪士尼乐园，明年暑假准备带她去美国参加“游学夏令营”，“马上上小学了，孩子还没出过国，这不行。”同事家的孩子差不多年龄，已经去过硅谷的苹果、谷歌总部，参观了斯坦福大学和NASA，还去奥地利滑过雪。

斯坦福大学校园景色

“如果我暑假不给孩子出去海外游学，开学老师问孩子暑假都去了哪里，别人家孩子回答去了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我总不能让她说朝阳区的欢乐谷吧？”

陈巨提到他的同事带孩子去美国游学半个月，刷爆两张白金卡，花了二十多万，光买羽绒服花了三万——每件一万元，“我没他那么厉害，但是游学一趟，十万块总是要花的。”

“美国最便宜的淡季往返机票也要五千，我们一家三口就是一万五，住宿的话普通三星酒店一千五一晚，半个月两万多，加上夏令营学费、游玩、餐饮、购物——孩子不能净跟着夏令营逛大学校园和博物馆吧，迪士尼乐园、环球影城总要带她去一去吧，给老婆买个包包也是应该的吧。”听陈巨算下来，这个十万的预算还有点紧巴巴的。

按同事的说法，带小孩出国游学很有必要，孩子的视野、胆量、英语听说能力、交际能力，都能获得提高，“中国人性格内敛，老外很open，他们的外向性格会感染孩子。”“回来之后，他的小孩比以前开朗很多，以前见到生人会害羞，现在都是用英语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游学不是一次性的投入，是每年寒暑假的固定节目，“同事的孩子小学还没毕业，美加、英法、澳洲都去过了。”这意味着陈巨每年都要投入十万以上的游学费用，再算上各项才艺培训的费用、幼儿园的学费，陈巨今年纯教育投入近三十万。加上房贷按揭一年二十万，五十万没了，而他的百万年薪是税前收入，真正到手只有七十几万，再减掉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消费，一年到头根本存不下几个钱来。

所以陈巨没法不焦虑，“现在我们家庭存款才五十万，资金链绷得很紧。要是我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这点钱很快就会花光。”

三

陈巨的上一家工作干了三年，在某五百强公司任亚洲区首席架构师，因为亚洲区总裁换人，组织架构调整而被迫离职；再上一份工作干了一年半，在某美企任解决方案中心主管，因为公司业务变化不得不离开，“再高薪，我也是企业打工，不是铁饭碗，要是环境不景气，业务上不去，说走人就走人。”

尽管这样，陈巨没有想过削减教育上的负担，并强调他的教育投入“已经算是佛系了”，“同事的九岁小男孩参加了为期十天、美国教授主讲的青少年领导力培训班，学费四万。”

“我女儿在美术班的男同学，一年教育的开销是一百万！”陈巨解释这一百万是怎么花出去的，“那孩子妈妈为了上乐成幼儿园，专门在学校隔壁的小区租房，一年付出二十万的学费，加二十万的房租——据说乐成是全国最好的接纳中国籍孩子的国际幼儿园。除此之外，一周七天，每天都上课外班，马术、橄榄球、口语、游泳、绘画、声乐……孩子的日程表安排得满满的。一年还有两次全球范围的游学行程。”为了让孩子学一口纯正英语，这位家长专门请了一位英国白人老师，每周给孩子上口语课，纠正发音。

乐成，设在四合院里的幼儿园

这样的例子令陈巨忧心， “竞争社会，优胜劣汰。你不这么投，别人家这么投，你就输了。”

“我没人家那个经济实力，但要尽我所能。”等女儿上小学后，他要增加英语口语班，保证口语教育的连贯性，同时看成绩情况，针对性的学科补习班也得跟上，“现在北京的小孩随便问问，报两个课外班的都少见，报四个班是起步价。”

而这些，仅仅是开始，更巨量的投入还在后面。

陈巨给女儿设计的远期目标是留学欧美名校，这样才能“拥有国际视野，有机会在全球范围内选择想要的生活”。这个远期目标与他从小注重才艺、游学、外语的教育方针是一脉相承的。

为了实现目标，他考虑高中阶段放弃公立学校，让女儿就读北京的私立国际中学，为申请欧美名校做准备，“按照现在的行情，私立国际中学学费一年25万上下，三年就是75万。”这只是学费，不包括其他费用。

留学以后，面临更多学费的投入，“美国好点的私立大学，每年学费五万美金，加上生活费，每年八万美金，本硕连读的话，基本上我通州那套房子就没了。”陈巨形容自己是在“拿家产投教育”。

陈巨的父母是公务员和教师，从小便以严律子，重视教育，也取得了满意的结果，“我们是靠知识改变命运的一代人，自身经历告诉我，教育的投入，一定是有回馈的。再说了，不相信教育，还能相信什么呢？”

采访中，陈巨多次提到“阶层、阶级”的概念，“以后名校学历是阶层的象征。”“区分社会阶级的，除了房产，就是教育背景。”

“我的任务，就是努力把我女儿托举起来，能托多高托多高。”陈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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