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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程很真实
已经上网课有几个月了,渐渐地,由不习惯到习惯,由习惯到无所谓。原来,我们总强调远程是一种虚拟,意思是,见面只是一个虚像,一个在屏幕上闪烁的表情,一个很有可能被程序处理过、因而显得更英俊、更漂亮、更入眼的相貌。但是,当习惯于面对屏幕发声,像唱卡拉一样自我激励,却觉得这情景并不虚拟,而是,很真实。
的确,世界变了。原因自然有很多,有主要的,有次要的,有渺小的,有重大的,因不同立场、不同位置、不同感受和不同诉求而有不同的解释。对老师来说,当他面对屏幕叽哩哗啦讲个没停时,屏幕就是真实的,远程也变得不再虚拟,远程是一种不容怀疑的存在。
幻觉随之产生。既然远程如此简易,以后大家不就待在家里,待在自己的小空间,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减少接触,病毒无法传染;减少出行,空气不再被污染;减少旅游,生活费用大大节省;减少饭局,即免了被灌酒的可能,也免了大嚼不良食物有害健康的机会。最真实的莫过于:不再面对面了,于是吵架成为虚拟,更遑论打架。有一天科技发达到,用无人机随时随地送来美食,家里厨房成为多余,也就永远无烟且干净。远程的真实性还在于,办公楼成为最大的浪费。在家上班,远程处理一切。我们还要像过去那样,去上个什么班呢?把所有办公楼改建为个人居所,每人一间,没日没夜待在里头,通过远程,了解、掌握、甚至控制外面的世界。想来,这真是太美妙了。
其实,做为公司老板,也不需要担心员工不回单位不打卡在家里会大偷其懒。今天,远程监控已经没有技术障碍,老板轻松自如就能通过远程了解员工的一切。如有需要,员工在家里上厕所的次数、在厕所方便的时间,都可以准确地计算出来,精确度到毫秒。还有那些软件工程师,只要一开始写代码,电脑就留下痕迹,每一个符号确切无疑,如铁证般,显示了他们的工作量。所以,老板只管下达指令,一切都按部就班,通过远程来完成。
所以,远程很真实!
中枢神经的延伸
远程授课,面对屏幕叽哩哗啦,很自嗨的感觉,无厘头般,突然想起传播学界的奇人麦克卢汉,他在1964年出版的《理解媒介》中,提出了一系列今天早已习惯的概念。比如,“地球村”;比如,“冷媒介”和“热媒介”,等等。其实,外界有所不知,他最重要的概念是:电子时代,意味着人的中枢神经的全面延伸。在他写作和研究时,流行的是电视、电报和电话,没有一点互联网的影子,但他已经果断地预言:以电子传播速度为媒介的信息网络,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人的中枢神经的外在表现。
麦克卢汉用延伸解释人类文明,把自古以来的工具进化和器械改良,包括文字、书写、印刷,统统视为人的肌体的有效延伸:轮子是脚的延伸,凳子是臀部的延伸,望远镜是眼睛的延伸,枪是拳头的延伸,文字是大脑活动的延伸,印刷是记忆功能的延伸,电话是声音的延伸,飞机是轮子的延伸,战争是斗狠称雄的延伸。如此看来,我们所面对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无不是原有功能的历史性延伸。从这一点看,说互联网是人的中枢神经的延伸,并不为过,非常准确,恰如其分。一台电脑,再通过网络连接很多电脑,背后有一个大数据库支撑,我们的神经器官不就延伸出去了吗?而且,好的坏的都在延伸,愿意不愿意也必须延伸!
想想也是,互联网正是人的电子化和硬件化的大脑皮层的替代物!中心数据库处理大量信息,犹如个体进行“脑筋急转弯”;随机抽样而获得的行为模式,现个人现场判断对方风格以作出有效反应的机动性如出一辙。远程不虚拟,道理就在这里,因为没有人会认为思维是虚拟的。思维很真实。这意思还包括,思维以电子信息的方式、以光的速度传递到远方,所以,远方也由此而变得真实,因为,传递是真实的。
只是,如果,而且,我知道,极有可能出现,停电了咋办?还好,人类聪明,已经有备用发电站,停了这用那,坏了那修这,没有问题。再如果,这也极有可能出现,短路了咋办?
短路了,也就意味着,神经错乱!
短路是个问题
远程授课,面对屏幕不断自嗨,渐渐地,虚拟感消失了,代之以真实,面对屏幕的真实,自我喧嚣的真实,以及,通过屏幕上的视窗,看到学生自选的各种“表情符号”的真实。反而,看到一张张闪烁的脸,反而有点不真实了。
远程改变世界,今天终于变成了事实。人类的工作方式随之做出重大调整,成本概念也在更新之中。安得广厦千万间,千万别做办公楼,不如都改成公寓,一个人大半生,就待在这公寓里,通过屏幕工作,在屋角跑步机上锻炼,打开模仿阳光成分的灯“晒”太阳,或者模仿月亮的灯去“抒情”,等等……
就是不能停电,一停电啥都消失了。发电厂已经自动化,不用人在现场,远程操控解决问题。再加上备用,这家厂停电了,那家厂自动接上;然后,停电的厂自我维修,以备下一次重新启动。
但是,信息众多,网络渠道堵塞,突然之间,出现短路!比如,信息短路,连接短路,备份短路,操作系统短路,咋办?
我们已跨入人工智能时代,各类机器人被大量生产出来,类似蜂窝里的工蜂,或者蚁窝里的工蚁,默默地、不计成本地、准确无误地,按照指令完成任务。突然之间,有一个机器人,处理程序因短路出现空前的紊乱,紊乱方向刚好和正常设置相反,于是成为标准的“老鼠屎”,迅速把其它正常的机器人全都搞得短路起来,其目的是,让它们团结起来,齐心协力做与原指令相反的事。也就是说,全都一窝蜂地乱来。
人有精神,也就有精神病;精神病意味着思想错乱,行动失控。如果病症涉及生理,中枢神经中某一环节物理性损伤,无法治愈。这其实也就是短路!
所以,人工智能时代,首要的是,必须先行设置好自我修复的程序,免得短路。
自嗨与自顾
面对屏幕叽哩哗啦地宣讲,学生大多不打开他们的视频(其实打开也没多大用),效果如何,只能孤独地想象。突然发现,比如,自己给分裂成两个,一个对着屏幕发情,另一个悄然站在一旁,注视着眼前这个对着屏幕假装有激情的“老师”。“另一个”看到什么?他眼中的现场,一个人对着一台电脑,自顾自嗨,自嗨自顾,是否滑稽?
这个想法再延伸出去,变成这样:始终有另一个“我”,随时随关注着这一个“我”:我在挖鼻屎,我在大嚼猪蹄,我在狂嗑瓜子,我在对着镜子做各种不为外人觉察的表情,以及,我对着我生无名之气,说发狠的话……更有甚者,我去相亲,我去泡吧,我正在热情洋溢地和一美女搭讪,说一些自己也不知道东南西北的伪装出来的“情话”,那副志在必得其实根本就没戏的无奈表情,实在太让观察者,也就是另一个“我”,感到了万分的郁闷。
我想,所谓精神分裂症,八九不离十,大概就这样。有两个“我”,一个在暗处,一个在明处;一个装模作样,一个冷静观察,之后,冲突发生,先小规模,渐渐地,随着“冷静观察”日益无法容忍“装模作样”的拙劣表现,上升为冷酷的声讨,狠斗私字闪烁之间,擦亮双眼达至雪亮以便深化持续的盯紧!
再然后,疲累了,气虚了,阴阳失调了,终日昏昏然,无奈之间,情急之下,迈入医院,求诊问治。先作标准检查,B超、彩超、X光,核磁共振,然后把脉,看舌胎,察脸色,深呼吸视丹田是否还在正常位置。一番折腾后,医生说,其实你没啥,血压正常,血糖正常,嘌呤正常,内分泌正常,肾上腺素正常,甲状腺素正常,气足而淡定,天人平衡,就是大脑皮层里有一区域,可能看屏幕多了的缘故,有点异常。建议:停止使用电脑。
回来遵照医嘱,刚好远程授课完成,于是把电脑扔掉,每天只看蔚蓝的天空做幸福的冥想。果然,不到几天,不适感消失,两个“我”合成一个,有一种由衷的和谐从内向外发散。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墙上挂了一幅字,乃印刷品,上书:难得糊涂!
(注:题目为编者自拟)
杨小彦简介
广州美术学院客座教授,艺术批评家。
作者:杨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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