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更应该关注大多数
郑朝晖
郑朝晖,上海市语文特级教师,全国语文报刊协会课堂教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上海市写作学会常务理事,上海市中小学国学教育专业委员会副会长,上海市教育攻关项目主持人,上海市特级教师特级校长联谊会副秘书长,华东师范大学MOOC中心兼职教授,华师大语文教育研究所研究员,建平教育集团秘书长建平中学副校长。
做教师这么多年来,也到过不少地方从事支教活动,看到当地老师们学习的热情,看到当地孩子们努力的样子,也常常被深深地感动到,总是觉得,应该把自己所谓的教学经验“倾囊相授”。但随着对支教地方的认识和理解越来越深入,这种“传授”的心态也渐渐改变了,反而常常反躬自问,自己真的有底气去“传授”吗?自己真的懂得教育为何物吗?
我记得十多年前,在云南某地,我随当地老师去走访一户孩子辍学的家庭,我信心满满,准备了一堆关于学习改变命运的道理,觉得他们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自然会心悦诚服地将孩子送来学校。谁知孩子的父亲抱怨说,这孩子到县城去读书,除了学会刷牙(浪费钱),什么也没有学会,反倒把眼睛给弄坏了……“他肯定读不了大学,还不如早点在家里干活,还能多挣点钱……”他父亲说。贫困地区高考升学率低,大多数读高中的孩子其实只是“陪太子读书”而已。
最近又到过几个需要对口支援的地区,发现这样的情形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改变,社会阶层的固化,让更多的孩子有了“躺平”的心态,控辍保学“压力山大”。——那些辍学的孩子他们最终会成为怎样的人?我们的教育究竟在做什么?这两个问题最近常常萦绕在我的心上。
我们常常将“读书改变命运”作为义正词严的理由,鼓励孩子们卷入那场“社会精英”争夺战,甚至因为觉得自己让一些孩子过上了好日子而感到具有某种道德上的自豪感。但这么多年来,我越来越觉得我们的教育更像是一架飞速旋转的离心机,所有的孩子被一股脑儿地塞进这样的机器里,然后我们等着一些被抛离,一些被留下,然后我们将那些留下的再一股脑儿地塞进下一架离心机,继续等待一些抛离,一些留下……最后九死一生留下的,我们就称他们为“学霸”,而不管他曾经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曾经怎样杀出重围侥幸留下的,只要一旦被抛出去的,那就是“学渣”。我们教师的责任似乎变成了辛辛苦苦认认真真地让这架离心机运转得更快而已。这样想来,忽然觉得作为教育工作者的可悲与无奈。
几个月前,我看到某个著名的“高考学校”的孩子演讲的视频,当他感情激动地说到“我们是在改命啊!”的时候,赢得了现场热烈的掌声。孩子说得没有错,这就是不少学子苦苦坚持唯一的动力,也是很多家长、老师逼着孩子学习唯一的理由。但是从社会资源分配角度看,“改命”是一个零和博弈,一个人的上位,就必然有一个人淘汰;而且即便社会资源不断丰富,人的欲望总会走在社会经济发展的前头,按照这样的思路,好了还会要求更好,“改命”会是一个永恒的命题。但是当我们称这些“改命”的人为“精英”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们是社会的一小部份而已,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想想我们究竟为那些被淘汰的大部分做了什么呢?
社会的发展,当然需要一些极优秀的人士作出不同寻常的贡献,而且卓越的成就得到卓越的生活也是合情合理。但是如果我们的教育只是钟情于这样的人才的培养,而对于平常的人赢得美好生活所需要的必要素养不管不顾,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教育的本质所在。教育应该让人懂得热爱生活,知道自尊自爱,让智慧照亮每一个寻常的日子。
在Jyvaskyla,我曾经参访过一所森林边的小学校,他们的校长很认真地告诉我们,他们的年度工作目标是“感受食物的美好”。他们到森林采摘,围绕自然食材变成食物创设各学科的教学内容,大孩子带领和照顾小孩子,一起活动、一起进餐、一起整理餐具。我问一个小女孩的理想(这是中国的老师最喜欢问的问题),小女孩说,想快点长大,可以照顾小小朋友。我们和孩子们一起品尝他们采摘制作的果酱,看这大孩子带领小孩子有说有笑地进餐,我忽然觉得这就是教育的意义吧。
所以,一个好的基础教育其实应该将最大的关注投注到养成基本的生活态度上,投注到对于文明生活的素养培养上。物质的进步当然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前提,但是人类的幸福感,常常并不取决于物质的多寡,而取决于对物质的态度。我们的教育更应该关注的就是这种生命态度。如果我们坚信教育非牟利产业,而天然具有公益意义的话,我们就应该在全社会达成这样的共识:关注大多数,关注大多数人的生活态度和生活能力。甚至我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就是普通的孩子反而更需要教育精心地呵护,而那些天赋异禀的孩子,最需要的恰恰是在拥有基本素养的基础上的“野蛮生长”。因为这些天赋异禀的孩子,注定要为社会发展付出更大的牺牲,为社会发展承担更大的责任,野蛮生长,或许会更强健耐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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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中欧国际工商学院 拍摄:老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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