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自然生态摄影领域,很少有人没听说过奚志农的名字,他与他创立的“野性中国”工作室一直坚守用影像记录中国野生动物的初心,还通过培训、讲座、出版等方式为中国的自然生态摄影师群体输送新鲜力量。奚志农对于鸟类的兴趣源于1979年鸟类学家郑作新在《中国青年报》发表的《致全国青年的一封信》,正是这封信促使他走进了野生动物摄影与保护的世界。早在1980年代,奚志农就已经尝试通过简陋的设备来拍摄鸟类,那时他拍摄的鸟类作品不仅为他赢得了荣誉,更让他找到了通过影像来保护自然的方向。在投身自然生态摄影的40多年里,他目睹了全社会对于生态保护理念的逐步提升,同时还感受着自然生态摄影整个行业的点滴变化。鸟类摄影作为自然生态摄影的重要组成部分,近些年呈现出队伍不断壮大的势头,在这样的热潮之下,有哪些是向好的趋势又有哪些问题亟待解决?奚志农对此有着自己的见解。
飞翔的黑颈鹤,云南迪庆纳帕海,2008年2月 奚志农 / 野性中国早些时候,中国几乎没有什么高质量野生动物影像。1980到1990年代,林业部门出版的画册里有关动物的影像基本都是在动物园拍的,甚至有一些拍的是动物标本,那样的影像怎么能让普通人产生兴趣呢?我1980年代拿起照相机去拍鸟类,当时只有一支从老师手里借来的图丽80-200毫米镜头,用的是胶片机身,遇到野生动物,我只能努力接近再接近,但是成功率非常的低。大概1993年的时候我到北京出差,在外文书店看到了两本外国野生动物摄影师的画册,当时我花了两个月的工资把它们买回家。虽然那时候我已经扛起摄像机拍摄动物快10年了,但是看到画册的内容还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不知道人家怎么能拍到那么精彩的画面。这成了我更加努力去拍摄的动力。到了1995年底,我给中央写信呼吁保护滇金丝猴栖息的原始森林,这个过程中影像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人们看到照片才知道原来滇金丝猴长这个样子,这时才会对于保护它们的工作产生共鸣。这也是 “野性中国”工作室提出“用影像保护自然”这一口号的由来。珍妮·古道尔博士的那句话经常被引用:“唯有了解,才能关心;唯有关心,才能帮助;唯有帮助,才能拯救”,所以了解非常重要。中国人长期以来对于自然的认知都是非常薄弱的,虽然有些大城市里边的年轻父母会带着孩子走入自然、了解自然,但是这一群体和整个人口基数相比还是太少了。在互联网这么发达的年代里,如果能利用好摄影、短视频平台传播野生动物影像会产生不错的效果。1993年 ,奚志农在云南白马雪山拍摄 “野性中国”工作室提供你在2002年创立了“野性中国”这个机构来推动中国自然生态的保护,现在将近20年过去了,你是否切身感受到社会在各个层面上自然观念的变化?最近这20年来的变化是巨大的,我理解这样的变化其实是多方面合力的结果,这里媒体宣传起的作用非常大。在今天,无论是平面媒体还是电视再到后来的网络,都开始制作有关野生动物的内容。尤其是现在互联网的内容越来越进步和发达,不像我当年能从外文书店买两本画册就觉得如获至宝。在这样的媒体环境之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自然和野生动物关注的热情逐渐升温。但是即使这样,我们与西方发达国家在对自然生态的认知上还是差得很远,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鸬鹚,云南独龙江,2019年11月 奚志农 / 野性中国
随着公众对自然生态关注度的提升,越来越多人开始进入野生动物摄影领域,今天这个行业产生了怎样的变化呢?回溯10年前,中国的自然生态摄影师屈指可数。这些年来,“野性中国”确实在积极推动这个行业的发展,我们的野生动物摄影训练营已经做了17年,我每年都有几十场的演讲,同时我们还做展览和出版。还有2009年把国际野生生物摄影年赛(Wildlife Photographer of the Year,简称WPY)引入到中国来。如此一来就影响了一批批的人加入这个行业。今天已经开始出现专门拍摄野生动物的制片机构,还涌现了很多小的制片工作室、独立制片人,野生动物摄影师也开始成为了一个很时髦的词。总体来说,社会上针对野生动物摄影的“接口”越来越多,所以催生出更发达的业态。同时,必须提到,今天数码技术的进步也是不敢想象的,索尼Alpha 1的30张/秒连拍速度已经非常“恐怖”了,最近新出的那个尼康的Z9已经达到了120张/秒的高速连拍,这在过去是不敢想象的。影像器材的不断进步也让进入野生动物摄影这一领域的门槛降低了。斑头雁,青海天峻,2020年5月 奚志农 / 野性中国
金雕,云南纳帕海,2011年12月 奚志农 / 野性中国
鸟类相对于其他野生哺乳动物来说与人更接近,因此很多人对生态摄影的入门是从拍鸟开始的。但是同时也是因为相对低的门槛,导致大量不具备基本生态保护知识,甚至是恶意破坏自然的人进入拍鸟的圈子,一度使拍鸟人的名声受到损害。你对这样的现象是如何看的呢?在胶片时代,拍鸟的成本太高了,所以那时候普通摄影师里拍鸟的人并不多。大概是从2002年左右开始,数码单反相机开始普及,在摄影师的群体里开始分化出专门拍鸟的摄影师,中国庞大的拍鸟大军也由此形成。到今天我可以说中国的拍鸟大军有着全世界最庞大的数量,也用着全世界最先进的设备,很多中国普通拍鸟爱好者的设备比国际顶尖野生动物摄影师的还要先进。但是,拥有优良设备只是进入这个圈子的第一步,一名真正的生态摄影师,是会把拍摄对象的福祉以及对环境的保护置于拍摄目标之上的。但是今天在中国的鸟类摄影爱好者中我们看到,有些人为了拍照,把自己最重要的底线都丢掉了。很多人根本不管鸟的死活也不管社会的公德,只为自己拍到一张好的照片。说到这里,我当年做评委的时候犯过一个错误,直到今天都让我感觉内疚。差不多10年前的一个摄影大赛上,我看到有一张东方大苇莺在育雏的照片,画面非常的干净唯美。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已经有摄影师开始通过破坏周围环境的方式来获得这种唯美的效果,于是我就让那张作品获了奖。直到10年后的今天,我想起这件事就非常自责,那是我做影赛评委生涯中犯的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所以我今天做各种比赛的评委,必须要多多了解行业内的动态,因为破坏自然生态的拍摄手段也在不断升级,同时也变得越来越隐蔽,需要有一双火眼金睛才能识别。我至少要保证从我们这里不要再让这样的作品流传出去。
大多数人对你的最初认识源自滇金丝猴的影像,你在鸟类摄影方面有怎样的故事呢?其实我1983年参与了纪录片《鸟儿的乐园》的拍摄后就立志要学会拍摄鸟类,当时我有一个志向,那就是要把云南的700多种鸟全都拍完,后来发现这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有很多种鸟几十年都没有再见过面了。今天我们大理州的鸟种超过了600种,整个云南省的鸟种加起来已经超过1000种了,面对这么丰富的鸟类资源我肯定是会尝试着拍鸟的。但是在1980年代初,我只能用特别简陋的设备去拍。这里有一个故事,是我曾经卖掉相机机身去买梦寐以求的适马600毫米折反镜头,其后有两年的时间我只能守着镜头而无法拍照,等终于将机身和镜头都凑齐之后,我很多早期的鸟类摄影都出自这支折反镜头。那些年我甚至想,如果要做个鸟类的摄影展览的话,题目就叫《600毫米下的世界》。 1983年,奚志农(右一)在科教片拍摄现场 “野性中国”工作室提供白鹡鸰,云南迪庆纳帕海,2008年1月 奚志农 / 野性中国现在有很多青少年在父母的支持下拿起相机开始拍鸟,你对这样的趋势如何看?目前还在上高中的摄影师韩乐飞,在连续三年入围WPY后,于2020年获得了“15-17岁青少年组高度赞扬”奖。而在此之前,首届中国野生生物摄影年赛“年度最佳青少年摄影师”奖也被他收入囊中。确实现在有越来越低龄化的小朋友、青少年进入到这个圈子,这无疑是受到了父母的影响,父母也愿意为孩子的爱好提供设备方面的帮助。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趋势,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在意培养下一代的自然观、生物观,刻意让小朋友们去亲近自然生态。勺水一脔 ,WPY“15-17岁组冠军高度赞扬奖”获奖作品 韩乐飞 “野性中国”工作室提供
随着中国观鸟与拍鸟的群众基数越来越大,他们的拍摄会为中国乃至全球生态研究做出什么样的贡献呢?群众性观鸟、拍鸟与生态保护之间从一开始就有关联,“自然之友野鸟会(中国成立最早的环保社会组织之一,编者注)”差不多是从1990年代就开始组织群众性的观鸟活动。事实上,中国很多鸟种的增加甚至还有一些新记录的不断刷新都与群众性的观鸟、拍鸟有非常紧密的联系。毕竟中国真正做鸟类的生态、行为、分类的专业科研人员还是太少了,群众参与的基数大那发现新鸟种的概率就高。其实每一位观鸟与拍鸟的人都仿佛是科学家的神经和触手在野外的延伸,比如2007年我和董磊在唐家河拍到了灰冠鸦雀,这是它被发现100多年后的第一张照片,这就是用影像为科学研究提供证据的例证。灰冠鸦雀, 四川唐家河,2007年7月 奚志农 / 野性中国角百灵,青海昂赛, 2020年1月 奚志农 / 野性中国
牵手,沈焕明 选自“观鸟与拍鸟”网络征稿作品
中国有如此庞大的鸟类摄影爱好者群体,他们作品未来更好的出路是怎样的?我想了很多年要做自己的图片库,甚至已经做了一个网站出来,可惜后来没能继续。目前我们和视觉中国在尝试合作一个中国生物多样性影像库。有了图片库的支持,大家拍摄的作品就有了更好的出处。2009年我们把WPY引进到中国来,就想让中国的摄影师和普通公众知道国际上的野生动物摄影是一个什么样的标准,我们虽然引进了国外的比赛,但是还是想着有朝一日中国可以做自己的顶级比赛。同时我也希望能由中国摄影家协会牵头成立野生动物和生态摄影专业委员会,有了专业委员会的引导,也好在中国庞大的拍鸟大军中形成正确的意识和标准。
海棠与太阳鸟,田明章 选自“观鸟与拍鸟”网络征稿作品1964 年生,云南大理人,著名野生动物摄影师,野性中国”工作室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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