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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2-25 00:00
听书
□韩羽
说评书,一般是在市集上,架上小鼓,泡上壶茶,“咚咚咚”,于是说起来。每到“且听下回分解”,就拿起笸箩,书迷们也就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从衣兜里摸出铜板。这是地地道道的现钱交易。至于我们小孩子,不用担心,笸箩是从来不会伸到面前来的。
常来我们那里说书的是个干瘦老头儿,叫钱大喜。据说他家原是青堂瓦舍、骡马成群的财主,后来都让他吃喝抽赌败坏光了,于是操起了柳敬亭的行业,亏了家底罄光,这一来反倒把他的才能给显露出来了。夜里看唱本,白天说,现趸现卖,边说边编,发挥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只要听上几句,就给粘住。十大几里远,背着粮食来赶集卖粮的老汉,不去粮市,连人和口袋往说书场一蹲,一直到散集,再原封不动地把粮食背回家去。
说书场收了摊,我们还围着钱大喜不愿走开。他目不斜视地坐在凳子上,拿着两个亮白亮白的馒头,端着一碗带肉的杂烩菜,馋得我们直咽口水。我暗暗地发下誓愿,长大了坚决说书去。
秋后,地净场光,都清闲了,钱大喜精神抖擞起来,不只白天在集市上说,还开了夜场。
街心的斜坡上面,打我记事起就有着半截石碑和一个粪坑的空场上,一盏孤零零的玻璃风灯,挤挤压压的人影,偶尔这里或那里闪现着烟锅里的红火。天上的月光,白里透青,这哪里是光,简直是洒在身上的凉水。穿着夹袄打哆嗦,却不愿回家去添换衣服;尿憋得小肚子一鼓一鼓的,也不愿走开一步,只怕漏听几句。如果能有一个铜板买炒花生,就更带劲了,边听边吃,精神、物质两享受。为了省俭着吃,是连花生皮一起嚼的,也很香。
在“且听下回分解”之前,是钱大喜一人的抑扬顿挫的声音;一到了“且听下回分解”,全场就开了锅,一片嗡嗡之声。钱大喜却端起茶碗,闭上眼,翘着二郎腿,养起精神来。敛钱的事,自有热心者代为张罗。
“要是胜三爷在这儿就好了。”开始了现场评论。
“孟金龙这下子够呛!”
“金头虎净出坏点子。”
“我看他还没有你坏哩!”
“你才坏哩,你就是金头虎。”
“你是金头虎的儿子!”
咚地一声鼓响,全场立即鸦雀无声了。钱大喜把鼓槌一横又一绕,恍惚间就是孟金龙的铁棍扫了出去。一面听,一面心中叨念:胜三爷快来吧!可是钱大喜偏偏和孟金龙过不去,就是不让胜三爷来,大伙的心一直给卡在嗓子眼上。
我那时,脑子里没有别的,不是胜三爷就是孟二爷,再不就是夏侯商元、金针道长……整天梦想着陆地飞行蹿房越脊。听一个会拳脚的说,只要膝盖不打弯蹦上一尺高,就能蹿房越脊了。我拼命地练习着蹦,结果挨了大人们的训斥;“你诈尸啦!”
10余年前,黄苗子先生给了我一张字条,是从鲁迅《西牖书钞》中抄得傅青主的听说书的信札,嘱我作画。我一看,立即勾起了童年听书的往事。且不管什么傅青主,按着自己的印象画了起来。张东莱在《〈傅青主听书图〉记》中说:“他没有‘照章宜本’地照着傅青主原信画插图,而是按照他小时在农村惯见的几个老头听说书的场面画出的。”真给说对了。
出乎我的意料,文坛前辈,如聂绀弩、陈迩冬、舒芜、吴祖光、荒芜诸公,竟然在我这小说书场上唱和起来。“有的是旧事重提,略有抚摸伤痕之意;有的是面对现实,遥视未来;有的只是‘朦胧诗’一类,既无寄托,亦无宗旨,只是兴到一挥。”(谷风《〈听书图〉后记》)
诗书画三绝的一代大家傅青主,喜欢听书。唱和的诸文坛前辈,当也喜欢听书。看来,不只是我这后生小子和那顾不上卖粮食的老汉了。
现在我虽然年已花甲,但于此道仍情犹未舍。有一次回到家乡,还专程到那个地方重访旧迹。石碑、粪坑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回忆。(附图为韩羽画作)(来源:《中国书画报》副刊版)
来源:中国书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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