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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问我从哪里来——钟飙访谈

  罗颖(简称——罗)钟飙(简称——钟)
  罗:你作品中城市的痕迹很重,是不是对城市有一种讽刺的意思在里面呢?
  钟:讽刺本身只是很多态度当中的一种,我自己实际上恰恰不是选择某一种态度,而是把很多的东西按我感悟的秩序呈现出来,并把自己隐藏在背后。对内在秩序的寻找本身,才是我的态度,而城市只是呈现出来的表象。艺术家通过一辈子的努力,来建立他自己的系统,而不是建立一个样式。这个系统实际上就是艺术家看待世界的方式。
  罗:第一批反映都市生活的作品,大概是在什么时候画的?创作的是什么?
  钟:1991年,大学的毕业创作。是透过古代艺术遗迹残损的地方与现代都市生活相连。到94年瓜熟蒂落,不断发展变化至今。
  罗:你很多作品都是由时间和空间的碎片拼贴而成,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表达方式的呢?
  钟:早年把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东西并置在一块儿,让它们自己去发生关系。后来发现其实无所谓古代、现代,也无所谓西方、东方,我们的今天包含着全部的昨天,甚至那些被遗忘的事物,换句话说,今天实际上是全部昨天的结果,而今天的一切,又会被未来包含进去。就像此时此地,元代的古董、一百年前的椅子、去年生产的沙发,今年的新茶,也许还有刚刚烤上来的面包,它们只是生产时间不一样,当然也有近四十年前诞生的我和二十多年前诞生的你,追问它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已不重要,每一样事物如此自然的相处着、变化着。因此,过去和现在实际上是一个整体。再用同样的思路去看待未来,当我们面对未来还没有发生的所有可能性的时候,其实未来也被今天包含着。为什么有些人对发展方向有先知,是因为他们能够从过去到现在的线索中去联系未来,然后随时间推移更多人才形成共识,这说明本来就有一个真实存在着的未来等在那里。所以过去、现在、未来实际上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我们经过时只是进入了这个整体的局部而已。我正是通过早年作品中的异质组合,到寻找事物的内在机缘,再到发现未来的已经存在,而寻求在整体时空观的基础上去接近自由。
  罗:你来自重庆,你怎样看待西南艺术家在中国当代艺术中的作用?
  钟:我觉得西南艺术家这个概念比较有意思,这是一个以四川美院毕业生为主的群体,其实没有哪一所美术院校,把毕业后发生的事情也算在学校的帐上。这里面有很深刻的地缘心理学,它有点对应于华人这个概念。比如说在美国,你会发现有意大利来的、爱尔兰来的、印度来的,或者干脆父母及父母的父母都来自不同国家,他们生活在美国之后,会觉得自己就是美国人。但是只有华人,到了哪里都有唐人街。华人在世界上对于的来源归宿感,与西南艺术家在中国艺术圈的情形相似,有值得思考的地缘心理学。
  西南艺术家当然是中国的一股重要力量。但是我觉得这恰恰容易造成误区,为什么呢?我们来自西南,到了全国的平台,甚至国际的平台上,就像长江的水,不断地流,汇入大海,既然到大海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区分哪些是从长江流出来的水、哪些是黄河流出来的水、哪些是密西西比河流出来的水呢?这正好是本土化和国际化的关系,把海洋喻为国际化,因为全世界都有不同流向的河流在这里汇聚,也有些水从源头来,流着流着就干枯了,有些没有流向大海,而是汇聚成湖泊,养育一方水土,这正是不可替代的本土化。水本身一旦流到湖泊、大海就应该做接下来的事,不必总去想自己的来源。只有每个地域才必须要做这样的疏理工作,疏理河床正是为了后来的水可以源源不断地在流向湖泊、大海并且惠及沿岸。所以不仅应该超越西南的方位,也需要超越“中国”的概念,因为只有中国当代艺术去掉前面“中国”的界定时,才能真正融入世界艺术的海洋,从而更多的关注于艺术家沿着自身的发展轨迹能够为世界艺术的发展作出怎样的贡献,这个才最重要。
  罗:“出神入画”艺术项目看上去有一种新的突破。
  钟:这是由13张画连同它们包围的空间构成的一件整体作品,主作品长12米,高3.8米,替代墙面成为在画布上策划的展览,左右是与画布直角相交的镜墙相互映照,使画面得以无限延长,从直观上就超越了现场,无限的想象则等着观众去完成,对面白墙上是画中画独立出来变为黑白后的再次呈现,以各自的独奏合成交响。绘画的彼岸其实就是生活。当我把过去、现在和未来看成一个整体时,艺术、生活自然也成为一个整体,所以我不会去区分什么时候是工作时间,什么时候是生活时间,当你越来越接近对待事物的整体观时,就可以从容地去享受,如果分别对待就只能疲于奔命。
  罗:能给我们讲讲画里的故事吗?
  钟:12张独幅画是:离开、誓言、天足、如果爱、未开始、转世、无神论者、信仰、行者无疆、已结束、新闻、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它们实际上连接着生活的方方面面。随便看几幅,《如果爱》:一个男人抱着女人,但这个女人正在与另一个男人接吻,背后人头攒动,这惊人的一幕来自最现实的世俗社会;《未开始》是一张空白画布;淡定的儿童那幅叫《转世》;《无神论者》是退去了神光的毛泽东在三峡万州的日常情景中,有意思的是无神论者走上了神坛;《信仰》:远处拜佛的人去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实际上真正的佛在他们背后微笑;《新闻》是一个女记者在拍摄耶稣背十字架那张,黄公望描绘的富春山在远处。它们本身首先是一种视觉存在,其次是连接着整个社会生活系统,观众自可牵视觉的一发,动生活之全身。
  罗:从你最初开始创作到现在,你把自己的绘画历程分为几个阶段?
  钟: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叫“异样的瞬间”。就是用写实图像的方式把不同时空、不同文化气质、不同形态的东西放在一起,自会产生异样的遭遇。在这一阶段性自由表达的平台上走了一段之后,就会看到局限性以及它的尽头,要想再往前,就事论事是很难突破的,只有尽量接近起点才能眺望更远的方向,所以第二个阶段是“回到草图”,当大画面象草图一样完成的时候,一下子就进入面对很多可能性的阶段,每张画开始时都不知道结果,随缘而居。可能性是过程,还必须继续往下走。结果就进入了第三个阶段“不断变化的视觉现实”。作品和生活越来越融合,取之不尽的生活似乎为作品的面貌带来了万千气象,可以无所不画。当这种自由逐渐明朗的时候,同样也能看到它的天涯归途。
  我开始重新思考架上绘画和绘画之外的关系,而“出神入画”的个展正是将这一思考全面付诸实践的开始,如果把设定画中画称为限制的话,那么,正是在处于又一个阶段性自由的时候,越发需要给以限制,因为可能性的实现恰恰是建立在关闭别的可能性的基础上的。第四个阶段开始了,叫“出神入画”。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我的一、三单数阶段是在生活机缘中游走,二、四双数阶段则是在艺术规律中穿行,哈!这叫螺旋式上升。
  罗:想过第五个阶段吗?
  钟:去掉画中画的限制,接近更远的自由,叫“出神入化”,也就是“画”复归为变化的“化”。当然,这只是现阶段的认识,带着此刻的局限性。
  罗:你在生活中是一个随缘的人吗?
  钟:是的,刚开始的时候是去学习随缘,然后是努力地去随缘,到后来随缘就变成自己内心的常态了。再后来,还要学习遗忘,相当于清空回收站,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当我们逐渐老去,脑细胞开始自然死亡的时候,还有空间留住最重要的东西。

2007.8.13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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