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的这句诗或许能很好地表达画家陆春涛对荷塘的钟情。

陆春涛生于崇明岛，“一睁眼就是荷塘”，“荷塘”因此成为其对家乡、对童年的隐喻。多年来，他长期坚持水墨艺术的当代探索，以“荷塘”系列为母题，不断拓展对荷花、荷叶的表达边界，力图从水墨出发，构建独特的笔墨语言，表达当代人的内心影像。今年国庆期间，《陆春涛作品观摩展》亮相上海中国画院美术馆，展出的近60幅水墨精品或斑驳重彩、或水墨淋漓，将传统的“荷塘”母题演绎出更为宽泛和多义的意蕴。

陆春涛说，最吸引他的是月光下的残荷，那些枯萎或即将枯萎的荷叶，依旧蕴藏着旺盛如斯的生命力。不论是《纯风静水芬芳故》，还是《摇落见风姿》，抑或《月明仙梦回》，陆春涛都在借荷塘之韵来传递水墨精神的东方内核。他的水墨近乎抽象，甚至会让人联想到西方的“抽象艺术”“表现性艺术”，这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传统中国画的笔墨程式。同时，其水墨性表达又继承了“东方式水墨精神”的衣钵，与水墨文化传统中“心观万象”的智慧息息相通。

在上海中国画院副院长陈翔看来，陆春涛的绘画语言突破了传统中国画的笔墨范畴，包括技法层面及艺术理念的双重突破，“当代水墨对传统中国画的突破，在于把传统文化的内涵置换了，替换成了当代文化的因素，这是需要勇气的”。上海油画雕塑理论研究室主任江梅说，陆春涛的创作是多种层面的“出逃”与“回归”，既有对于中国传统的出逃，也有对于西方现代艺术语言的出逃，“艺术家的水墨语言，一种是诗意、优雅的，这体现了中国文人意境的书写性的水墨语言；同时，内中又有非常激烈的情感表达，他的画面意象和精神性传达的东西是非常强的，这部分的作品可能与西方表现性的绘画有更强烈的关联性”。

于陆春涛而言，传统水墨的当代表达，重在意境之营造。“审美、观点在变，当代水墨的表现形式要变，但基本特性不能变，那就是中国画所表现出来的意境以及其东方性。”他将传统水墨中的“黑”视为“一种颜色”，利用色彩关系表现画面的冲击力，在色墨交融中传递出朦胧、神秘的气息。因此，虽然他的创作名为“荷塘”，却没有具体的荷花莲叶的形象，“以此把这个传统的画题意象化，让它介于抽象与具象之间”。

12月15日，“从陆春涛水墨作品看中国艺术的当代表达与传播”研讨会在上海文联举行。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与陆春涛展开对话，探究他对传统水墨的当代表达所做的努力和思考。

上观新闻：您从传统起步，转型至水墨的当代探索，这个转折点是如何发生的？

陆春涛：2003年非典的时候，我在崇明老家闭门画画。当时画的是“瓶花”系列，有意识地和传统的瓶花区别开，传统的就是瓶、花、佛手等，我有意地将花卉景物局部无限放大，表现出强有力的冲击视觉的构图特征，一下子在画画过程中体会到了自由和释放的感觉。到了2009年，“瓶花”系列遇到了瓶颈，我开始思考如何把花鸟画画成风景画的样式。这就有了“荷塘”系列，一直画到了去年。

上观新闻：“荷塘”是中国文人历来比较青睐的题材，您为何对这个主题情有独钟？又为何独爱枯萎的残荷？

陆春涛：虽然荷塘是传统题材，荷花承载了某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质，但我画荷塘主要还是因为个人喜欢。我在崇明长大，一睁开眼就是荷塘。“荷塘”的意象隐喻了我对家乡、对童年的回忆，是一种很个体化的情感。但随着创作、探索的深入，我开始进一步理解“荷塘”的含义，我想将它从个人情感上升为对时代的关照，在这个虚拟的空间里，人们可以远离喧嚣的城市，置放自己的心灵。我主要画月光下的残荷，而不是盛开的荷花，因为我想反映这些枯萎或即将枯萎的荷花的另一面，也就是即使在枯萎的状态下，它们还是蕴藏着旺盛的生命力。

上观新闻：您是如何来呈现“荷塘”的意境的？

陆春涛：我利用色彩关系表现画面的冲击力，将传统水墨中的“黑”视为“一种颜色”，色墨交融中传递出一种朦胧、神秘的气息。其次，也利用“光”来构图，这算是对传统水墨的革新，主要是受摄影、影视的启发。

上观新闻：“荷塘”系列之后，您未来会继续尝试哪些题材？为什么？

陆春涛：“荷塘”之后，我会尝试江景、荒古等题材。我在崇明江边长大，所以不说“海”而说“江”，这些都是我从小见到的场景，在我心里烙下了影子。不过，江边的创作某种程度上要难于荷塘。荷塘的荷叶，我在不断的重复、反复过程中产生符号后，可以进行不断的变化。但是江边，水与天，画一张或许很好看，但画一系列，如何呈现出这种变化，估计难度会比较大。

上观新闻：您怎么看待中国画的“海派传统”？这对您的创作有哪些影响？

陆春涛：程十发曾说过，海派无派，我认同这个观点，海派从来就没有一定的范式，它是海纳百川、包容的文化。人在上海，喝着黄浦江的水，你从乡下到上海，你的视野开阔了，这就是海派。

上观新闻：在传统水墨当代性表达的探索过程中，有哪些“变”与“不变”？

陆春涛：表现形式一定要变，但基本特性不能变。首先，材料不变，比如宣纸、毛笔不变；其次，笔墨不变。哪怕笔变成另一种形式，笔墨还是不能变。我认为中国画的最重要特性是东方性，即中国画所表现的意境。如果谈“变”，形式、思想要变，思想用来呈现你想表达的主题。同样画荷花，以前是折枝图，是小情趣。我转而画一个很宽阔的荷塘，表现的是某种生命力，某种心情，我认为后者思想性更大。时代在变，观众的审美、观点在变，再者，你的画所悬挂的空间在变，所以身为画家，一定要跟上时代的变化。

作者：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