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美术学院建校近七十年以来，搜集了大量的名师课徒画稿作为教材。这些珍贵的画稿，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西美学子。二〇一四年，西安美院美术博物馆成立，开始系统地陈列、整理、研究、推广这些珍贵的艺术收藏。

钱瘦铁 仿石涛山水 西安美术学院藏

其中，钱瘦铁的课徒画稿是由两套册页组成。一册为钱氏在上海创办中国画会时所作，计九开，内容涵盖了山水、花鸟。另一册是他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所作的山水图册，计十六开，主要描绘祖国名胜以及新中国建设场景，两套册页跨度近三十年。从两套册页的对比中，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钱瘦铁在传统绘画语言的研习与自我绘画语言上的开拓上所做出的努力。因此，将其作品作为个案进行深入研究，或许对如今的学者有借鉴及启发意义。

钱瘦铁 仿云林笔意 西安美术学院藏

钱瘦铁(一八九七——一九六七)名崖，一字叔崖，号瘦铁，以号行，别号数青峰馆主、天池龙泓斋主等，江苏省无锡市鸿声里人。斋名有瘦铁宧、梅花书屋、峰青馆、契石堂、一席吾庐、煮墨盦、临江观日、天池泷泓砚斋等。上海中国画会创始人之一。擅长中国画及书法、篆刻。山水画师法石涛，曾被誉为“江南三铁”(吴昌硕称“苦铁”、王冠山称“冰铁”)之一。

钱瘦铁 杜甫草堂 西安美术学院藏

钱氏早年的学画经历，在二〇〇七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钱瘦铁年谱》上详有叙述，兹录如下：“钱瘦铁十四岁时在苏州‘汉贞阁’当学徒，并拜铺主唐伯谦为师学习刻碑。‘汉贞阁’隔壁有一家专营古董文物的‘竹石山房’，店主徐树铭见钱瘦铁刻苦勤学，天赋又好，就把钱瘦铁介绍给郑文焯和俞语霜两人。”从这段文字中能够了解钱氏早年学画的师从经历，对于研究其绘画风格的成因有着重要意义。

钱瘦铁 李白诗意图 西安美术学院藏

郑文焯(一八五六——一九一八)字俊臣，号小坡，又号叔问，晚号鹤翁、鹤道人等，工诗词，通音律，擅书画，懂医道，长于金石古器之鉴，而以词人著称于世，客寓苏州。钱瘦铁拜师郑文焯时，虽初习治印不久，然所作已很可观，颇为郑氏所赏。但郑文焯认为，要做一个篆刻家，光会刻印还不够，还应该能书善画，所以主动教授其绘画。钱瘦铁的另一位绘画启蒙老师俞语霜（一八七四——一九二三）一名宗原，又名原，字宜长，别号女床山民。浙江吴兴（今湖州）人。其乃近代画家，南社社友，擅画，工山水、花卉、人物，宗法八大山人、石涛，作品苍茫雄浑，水墨淋漓，意境极高。钱瘦铁对其极为倾倒，因从之请教画艺，得益颇多。

钱瘦铁 课稿之一、二 西安美术学院藏

十九岁时，钱瘦铁来到上海，以鬻书画兼篆刻谋生。同年，他参加了吴昌硕主持的海上“题襟馆”金石书画会并成为该会会员，同时拜吴昌硕为师学习书画及篆刻。一九二九年，三十三岁的钱瘦铁在上海与贺天健、郑午昌、孙雪泥、陆丹林等人组织了“蜜蜂画社”，后来为了联合更多的书画界同仁，他于三十五岁之时即一九三一年成立“中国画会”，同时解散了“蜜蜂画社”。

钱瘦铁 武汉大桥 西安美术学院藏

该画册中的课徒画稿即是在中国画会所作。从该册中可以看出钱瘦铁摹古与师承的痕迹。几开山水拟倪瓒、沈周、石涛，皆得神似，笔墨苍润；花卉力追沈石田，去石田之苍而得其润。虽然他在此之前就师承吴昌硕，然而与吴在面貌上还是拉开了距离，这从他们因取法不同而反应到用笔上的书法作品中可以得到印证。吴昌硕的用笔得益于古籀及瓦甓封泥，钱氏的用笔则得力于汉隶以及碑额。钱瘦铁受启蒙者郑文焯的影响，他的画收束多而放纵少，画面呈现出一种冷静和沉寂的气息。此外，他“力求‘拙’味而又多用巧”的特点主要体现在章法方面，他多追求“拙”味，而在用笔方面又有一种“巧”味蕴含其中，大处用拙，小处用巧，实处用拙，虚处用巧，将用笔提按的轻重、刚柔、断续进行着巧妙的组合，从而形成了早期清新明丽的艺术气质。

钱瘦铁 黄石港 西安美术学院藏

另一套册页约作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为钱氏盛年之精品，可谓幅幅精彩。此时的钱瘦铁，正被错划为“右派”，然而在书画及篆刻的创作上毫无懈怠，此册即为该时期所作（有明确年款的为一九六〇年和一九六一年春的两幅作品。钱瘦铁于一九五七年秋被错划为“右派”，一九六一年九月摘掉“右派”帽子）。此册无论对于书画创作者还是欣赏者，都具有启示性的意义，它借古开今，笔墨虽旧而气象新颖，尤其是有几开作品的笔墨与形象达到了“神和”的境界。对于观者而言，从此册中可以领略河山的雄秀；从笔墨角度来讲，不难见到宋人气骨与元人风韵。这些作品对于后人的启示不仅局限于其精到的笔墨技法和深厚的传统绘画功力，而在于创作者对于中国书画与篆刻艺术的深层次的领悟。处在特殊历史阶段里的钱瘦铁，与很多富有创造性的山水画家一样，有感于清中期以来大量“不食人间烟火”的文人山水画而开始致力于对现实题材的开拓。在这套册页作品中，画家似乎更为自觉地想要去解决“林泉之心”与新中国建设的“城市之迹”的矛盾，他在自己被打成“右派”之时，依然保持着“林泉之心”，创作此类作品进行“卧游”。所以说，该册虽然有具体所指物象，然而反应在其作品中的是物象与笔墨进行的虚实结合，真实而又神化莫测，既有具体的“写境”，又有自发的“造境”，笔墨与实境融为一体，达到了其艺术上的一个新的高度。如《五湖云山》中古塔与远山的处理，清润高华；《宜昌》一作大开大合，风神凝远；《夔峡之雨》清润华秀，如良玉生烟；《风力灌溉》骨格精炼，纵横入于优淡；《听松看云》与《黑虎松》骨力充盈，意到笔随，似觉黄山理应如是。

钱瘦铁 荆江分洪 西安美术学院藏

钱瘦铁 宜昌 西安美术学院藏

钱氏此册所体现的“传统”或许可以纠正一些人对于“传统”这一概念的误解，如将“外师造化”仅仅理解成描写江山实景，将“中得心源”理解为无非是借景抒情、可以不必把“自我”的具体感受上升到高层次的审美感受与审美理想层面。凡此种种，均是对于传统过于表面与简单的理解。钱瘦铁早年致力于对元人及石溪、石涛山水画的学习、研究，从第一套课徒画稿中的作品能看出他对于古人笔下的丘壑不拟形而取神，以拟古的手法来领悟传统精神，而非仅从拟古到拟古。在之后近三十年的创作中发而扬之，融“笔墨”与“丘壑”为一，将造化的神奇与自己的心境交织在一起，入自由之境。

钱瘦铁 夔峡之雨 西安美术学院藏

钱瘦铁 风力灌溉图 西安美术学院藏

钱瘦铁毕生饱含激情的艺术探索，无论在篆刻还是在山水画、花鸟画的创作中，均不愿意重复自己。他作画时往往极富激情，不经意间便会出现极其精彩的作品。他反对程式化的笔墨，以至于作品中也会出现不稳定之处，加之其在受到政治上的打压时，心绪多有起伏，势必在作品的品质上呈现些许落差，所以此套册页中也偶见有失水准的局部处理。然综观此册，钱氏能得造化之自然，融合画面之自然，且能出画家之自然，清新淡远，“拟古”而“化古”，能在“师造化，得心源”的基础上“迁想妙得”。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对于传统的理解，想必尤为值得如今的书画家借鉴。

钱瘦铁 太湖三万六千顷 西安美术学院藏

钱瘦铁 听松看云 西安美术学院藏

钱瘦铁曾于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六日在西安与陕西省美术家协会的画家同仁们欢聚一堂，其中有赵望云、石鲁、方济众等。石鲁对其艺术极为倾倒，至欲从之为师，然而正在这时，上海中国画院发出一封电报火速将钱瘦铁招回。回到上海后，钱瘦铁即被划为“右派”。虽然未能拜师成功，然而我们不难从长安画派画家方济众等人的作品中看出钱氏对于他们的影响，而赵望云的“晚年变法”，也或许是受到了钱瘦铁绘画艺术的启发。

（本文作者供职于西安美术学院）

（节选自《荣宝斋》2018-06 总第16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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