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因的下午茶——太太客厅 2.0》文化沙龙，希冀复兴当年人文学者的聚会，于今年八月底在一个风景雅致的小院落举办。首期主题是由中国歌剧舞剧院出品的原创歌剧《林徽因》公演三周年纪念，该剧由金培达作曲、田沁鑫总导演、庄一编剧、中国歌剧舞剧院女高音歌唱家陈小朵担任制作并出演林徽因。目前已巡演多达 30 多场，创造了原创歌剧的百万票房记录。

陈小朵现场演唱那首为林徽因诗作谱曲的咏叹调《莲灯》，中央歌剧院中提琴演奏家、著名音乐评论家卜大炜评论道，时而曲折委婉，时而情真意切，是诗意的最佳体现。

本期，我们特别邀请到著名抒情花腔女高音歌唱家陈小朵为我们讲述被音乐击中的魅力。

你们在人生里体验过感动吗？如果有，它们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可言？这是我在北京大学公选课《歌剧的魅力》上提出的第一个问题。阶梯教室讲台下的学生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面前，笔记本电脑后面是一张张有点丧的脸。他们的丧，如那篇被疯狂转载的文章《绩点为王》里提到，“这些中国最聪明的年轻人在极度竞争中，成功压倒成长，同伴彼此 PK，精疲力竭。”在绩点的压力下，他们真的需要“歌剧”这个看起来好遥远的艺术吗？ 

面对刚才的问题，一个北大医学院的男生回答道，“感动在人生的节点上，会影响你的选择。小说《八卦医学》带给我的感动，让我憧憬做 一名医生治病救人。”另一名女生提到，她曾经看过音乐剧演员在舞台上以阿卡贝拉的形式动情演唱中孝介的《各自远扬》，“我们踏上各自抉择的道路，在未来某日绽放笑容”，这种感动让她确信，自己一定要选一门跟戏剧有关的课程。 

原来，他们的柔软与灵商，只是被关起来了。20 世纪 70 年代德国学者汉斯 · 罗伯特 · 姚斯提出“接受美学”理念，强调美学体验中观者参与的部分，观者对作品产生和调动的情感，本质是一种作品之外的、全新的再创作，就像我们常说的“作者之心未必有，观者之心何必不有”。同样的作品，体验各自不同，一千个观众，一千个哈姆雷特，歌剧是综合性的艺术，它给人的感受更是综合的：音乐的、戏剧的、文本的、视觉的、表演感染的。歌剧的感动，除了演绎者的一层，更在于观众那一层——你与它产生的共情、幻想与陶醉。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打开歌剧的方式。 

不如用音乐唤起我“丧”着来的学生们，让他们用敲键盘敲到僵硬的手指，拍打着《卡门》里哈巴涅拉的附点节奏给我伴奏，让燃烧过吉普赛人的律动，同时合上他们的心跳，让暂留在电脑屏幕里的视神经、 脑子里背熟的公式、表格、解剖图、时时忧心的绩点，一点点模糊在歌剧音乐的浪涌里。

人生识字扭捏起，我们常常学会了许多知识、掌握了很多规则，却与最鲜活的直觉与活力渐行渐远了。陈丹青说：“北魏人画画的技法最差，可他们却有一种天赋的艺术直觉。这种直觉是灵性世界最可贵的想象力、活力和创造力。” 

歌剧里，更有深邃、复合又新鲜的滋味。两百多年前，那位皇宫里长大，被人们称作天才的奥地利少年莫扎特，荒诞不经却又固执己见地选了一部以卑微仆人为主角的戏，做成了轰动一时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荒诞的剧情、灵动的音乐里，是他对平民与女性脉脉温情的注视：空虚、猥琐、狼狈的贵族和机敏、智慧而活力的男仆女仆，花心虚伪的男性和纯洁宽容的女性。当布拉格的勾栏酒肆、街头巷尾都在调情哼唱“你可知道，什么是爱情时”，恐怕也没有人会想到，两百多年后，剧中伯爵夫人与苏珊娜天籁一般的女声二重唱《西风颂》，会出现在奥斯卡提名作品《肖申克的救赎》里，让一干电影里的男犯人们听得如醉如痴吧？安迪在监狱违规播放《西风颂》被关禁闭，后来，他对身边的狱友说，“在脑中，在心里，音乐之美是夺不走的，有音乐才不会忘记世上有些地方石墙关不住。”

而音乐史的公论是，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的公演，对自由、平等、人性的呼唤，间接导致了三年后的法国大革命。艺术家的悲悯与前瞻，深藏在莫扎特以天真对苍凉、以庸俗战平凡的笑意里。当歌声穿过肖申克的石墙飞向远方，如瑞德（Red）的独白描述到，“我到今天也没明白这两个意大利女人在唱什么，事实上我也不想明白，有些东西不说更好，我想也是，如此的美，无法用语言形容。我告诉你，那声音飞到比在这个灰暗地方的任何一个人梦想中的还要高远，像一只美丽的飞鸟，飞进了我们这灰色的笼子，让这些围墙消失了，那一刻，每个在肖申克的囚徒都感到了由衷的自由。”

一堂堂课下来，我们一起听普契尼用灵魂颤动般的弱音，描摹出爱得一念卑微、一念又无比圣洁的《图兰朵》里的柳儿；乔治 · 比才用迷离的半音级进，把《卡门》写得独立、另类、残忍、诱惑 ；《弄臣》里吉尔达咏叹《亲爱的名字》时，乐队奏出的附点与休止，分明是初恋时的小鹿乱撞 ；《爱之甘醇》里居然有一个唱着意大利船歌、像李佳琦一般会带货的医生 ；《蝴蝶夫人》里抱残守缺的《晴朗的一天》，让卡拉斯唱得悲壮苍凉，如英雄揾泪 ；《罗密欧朱丽叶》里是动人的青春无惧。我说，要恋爱啊，这是件很美好的事！

我跟他们分享抖音上看到的小故事，医生一边唱着爵士一边敲着婴儿的小肚皮，合着节奏扎下一针，小宝宝被扎针了却只顾开心地咯咯笑，“将来你们也可以唱着歌剧给孩子打针啊。”看着他们从“丧”到哈哈大笑，真是为师我一车钻石都不要换的快乐。

感动，有时像一阵风拂过，却也能成为活着的理由。歌剧，是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情意啊，不如，打开柔软的感官，认真感受被音乐击中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