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藝術家張大我，腦海中立時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

　　夕陽如血。澳大利亞美麗的海濱小城朗薛士頓景色分外宜人。一位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在離他的寓所不遠處的海灘上獨自漫步，細心尋覓著落潮流下的道道痕迹，任海風吹亂他的長髮……

　　“我對海灘是一往情深。”大我先生近日自澳洲回京小住，閒聊之中，他不禁發此感慨。

　　他時常去海邊。不爲在海水中盡興暢遊，不爲在微風中享受陽光沙灘，當然也不爲好奇地拾揀滿地的螃蟹貝殼。他喜歡到海邊靜靜地散步，在沙灘上尋找他稱之爲“線條”的東西。

　　“那美妙天然的線條深深吸引著我。這些線，或流暢，或粗鈍;或溫馴，或狂野。它們的創造者，乃是衆多無名無姓的藝術家“諸如潮汐、魚蟲、蝦蟹、碎石。”

　　“那神奇的線條時時激發我創作現代書法的靈感。我喜歡住在海邊，鍾情於海灘，這也是原因之一。”他說。

　　作爲當今一位重要的中國現代藝術家，張大我自1982年起即從事書法方面的探索，試圖賦予傳統的中國書法藝術以全新的現代語言。他堅信，將現代觀念融入中國傳統書法，必將影響書法創作，改造傳統藝術，引發一場前所未有的現代藝術運動。可以說，大我與他的現代書法同道們孜孜以求的，其實就是由中國書法生髮而成一種新型的現代抽象藝術。

　　欣賞大我的作品，確實常常叫人想起沙灘上那些天然的痕痕道道。當然，在作品中，這些線已是經過認真提煉的，其表達的意象也更引人品味。

　　初看時，觀賞者常可從大我的現代書法作品中感受到自然的柔媚與偉力。那些律動的線條、若海浪、若旋風、若迷霧;似過眼雲煙、似焦枝殘幹。用藝術批評家張朝暉的話說，“從張大我那無拘無束，純任天性的墨迹中，仿佛感受到來自靈魂深處的律動和神聖天國的回音。”

　　細細琢磨之後，“觀者更可從大我的藝術中感受到東方與西方在精神內涵與形式結構層面的巧妙交錯與融合，跨越國界，種族和文化的障礙，直趨藝術的純粹性與本質意義。”

　　他認爲，大我的這些水墨線條已成爲一種探索人類精神空間的媒介，並顯示其強大的表現潛力，使古老的水墨媒介轉化爲撫慰和探究現代人靈魂的有力工具。

　　大我先生1943年出生於中國西北的陝西省。曾居陝西、天津、黑龍江、北京等地。1992年以職業現代藝術家身份移居澳大利亞東南一隅塔斯馬尼亞島上的海濱城朗薛士頓。

　　他出身在書翰世家，自幼即受傳統文化熏陶。其父張萬裏先生，是著名的書法家，翻澤家兼英文教授，也是大我人生中第一位書法老師。五十年代，他父親在天津南開大學英文系任教時，大我更有幸師從書壇名家吳玉如先生，80年代中期又求教于李鶴年先生研習傳統書法。

　　以他的資質和所受嚴格訓練，大我自可做一名不錯的傳統書法家。但，大我懷抱遠非如此而已。

　　“多年來，我接觸的一直是傳統藝術，在目前的創作中，也確實從傳統中借鑒了不少東西。但是，我的天性中，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叛逆，不太甘於遵守傳統模式。”大我如是說。

　　對傳統書法不同書體的長期實踐，對中國古文字學深入研究，對現代藝術與當代新觀念的強烈興趣，融彙成大我極具個性，富於創新的現代書法藝術風格。

　　當今，現代書家與理論家們普遍認同，隨著電腦與印刷技術等在當代社會生活中的普及，漢字書寫技法的重要性正日益消減，作爲書法藝術的線條不應再受漢字書寫的束縛。書法的線條要求從漢字書寫中解放出來，獲得自由，展示它們作爲藝術表現媒介的獨特魅力。

　　王南溟認爲，現代書法已發展成一種關於線與空間的藝術，因此必須具備對書法的全新理解。任何企圖以欣賞傳統書法的方式去觀賞現代書法的做法，都將有悖於現代書法的欣賞原則，勢必走入歧途。

　　和他的現代書法同道們一樣，張大我在他的早期現代書法創作中，大多還是運用漢字，(通常是選擇少數幾個字，時而也有通篇揮灑)，但同時竭力解散宇形，尋求自由抒展。曾有一個時期，由於受中國傳統的“書畫同源”觀點啓發，他也試驗過書與畫的結合，尤其是書法與水墨的融合。

　　“當時，我並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麽。我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字，那就是變。我相信，變總比不變要好。”回首往昔，大我頗多感觸。

　　品讀大我的近作，我感覺他似乎已從純粹線條的狂舞中找到了極大的創作樂趣。這些線，來源於中國書法，又遊離於中國書法。現代現念的注入，尤使他作品中的線條與意象超乎尋常地狂放、浪漫、抒情。

　　他作品中那些飛動的線條，顯然不同於其他一般意義上的線：它們出自一位訓練有素的成熟書家之手，因而廣泛地保持了書法線條的藝術特質。當然，或多或少，觀賞者還可從這些新作中感覺到大我以前所作各種試驗的影響，比如說，水墨。

　　在他早期作品裏，漢字的影子還若隱若現;而在其近作中，則純乎是毛筆在紙上自由揮灑留下的種種筆觸與痕迹。用王南溟的話，這種書寫就是一種“線自身的反差性張力”的表現。

　　或許如同王南溟所展望的，以後又一種獨特的抽象藝術將從現代書法中派生出來。這也正是現代書家們的努力方向。

　　“我很感激這幾年在海外的生活。這種生活使我有機會親身體驗不同文化差異之間的碰撞。”張大我說。

　　“但是，每當我感到自己創作中底氣不足的時候，我就回中國住一段時

　　間補給養料。這些年來，我幾乎每年都回中國，回生我養我的地方，回我熟

　　識的家園。”

　　“在藝術創作上，我並不十分清楚自己將走向何方。我倒是時時在摸索自己的道路。有時侯，恰恰就是這種莫測不定的感覺，吸引著藝術家追求更佳更美的境界。”

　　評論家唐宋元曾這樣評論大我：

　　“張大我是一位潛力很大、才華豐瞻、基礎紮實、創新意識很強、藝術視野較寬的現代派書家。他的藝術與中國現代派書法探索發展的走向是一致的：中國現代書法必將走向世界。”

　　1986年至今，大我的現代書法藝術作品已在中國、法國、澳大利亞、英國各地展出，並被衆多著名的博物館、畫廊及私人藏家廣爲收藏。

　　大我現爲中國現代書畫學會理事、中國北京書法家協會會員。

　　附：此文系由英文翻譯。英文原稿發表於1997年7月28日《中國日報》(China Daily)文化版

作者：楊應時(中国日报文艺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