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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从未研习过中国绘画史的观众,恐怕都会对马远的《寒江独钓图》略有耳闻。那幅取自于柳宗元《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意的画轴,在马远的笔下被描绘成大片空白,孤舟、独翁、寒江、雪营造出的萧瑟意境,在后世流传中被视为中国文人画的代表作。
东京国立博物院 图源:东京国立博物院官网
如今,这幅传世佳作将在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宋代绘画及其传播”中再次与公众见面。除此之外,被称作“宋画第一人”李公麟最重要的传世真迹,北宋以来马图的巅峰之作——《五马图卷》,被视为笔墨最少却最得李白神韵的上乘佳作——南宋梁楷《李白行吟图轴》,黄庭坚重要手稿墨迹——《宋黄庭坚书王史二氏墓志铭稿卷》,米芾早年之书——《宋米芾行书三帖卷》,马远《洞山渡水图轴》、(传)南宋赵昌的《竹虫图轴》等66件古画都将在此次展览中并列展出。此次展览部分展品分前后两期呈现,第一期展期为9月21日至10月16日,第二期为10月18日至11月13日。
“宋代绘画及其传播”展品
●“宋画第一”《五马图卷》
作为仅存两件的李公麟真迹中的一件,《五马图卷》自北宋以来便被视为画马的巅峰神作,也是现存罕见有宋四家之一黄庭坚题跋的画作,被后世推举为“宋画第一”。存世的900余年中,《五马图卷》流传有序,它原为清宫旧藏,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流传日本,二战后在很长时间内都被认为毁于战火。在2019年,东京国立博物馆的“颜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笔”展览中突然展出,震惊世人。这是这件举世瞩目的名作入藏东京国立博物馆后的第二次公开展出,也是其修复后的首度公开亮相。
《五马图卷》局部 李公麟 北宋
此图画的是宋朝元佑初年天驷监中的五匹西域名马,马旁各有一名奚官或圉人执辔引领。画中无作者款印,前4马后,各有黄庭坚签题的马名、产地、年岁、尺寸,卷末有黄庭坚“李公麟作”题跋:这些由西域诸国进贡的骏马,马名依序是“凤头骢”、“锦膊骢”、“好头赤”、“照夜白”,第五匹马佚名,经考证可能为“满川花”。画中的5位马官,两位是汉人,其余的为外族,形貌、服饰、神情各不相同,但在气质上却有着微妙的类似之处。
《五马图卷》局部 李公麟 北宋
马是古代人类最亲近、最依赖的一种动物,无论平时的载物、交通,还是战争中的两军拼杀,都依赖鞍马。所以在古代的壁画中就有鞍马奔驰的形象。唐以后,就开始有独立的鞍马画,渐渐自成一体系,著名的画家有张萱、韩干等。
李公麟显然受其影响,年轻时初学画,便从画马入手。他极其重视观察和写生。传说他每次去朝廷的马厩观看国马,总是流连忘返至于忘我的境地,所谓“终日不去,几与俱化”。有高僧指点他不可长此,“恐堕入马趣”,他顿悟其旨,就改学道释人物画,居然又深得吴道子的笔法。
《五马图卷》局部 李公麟 北宋
李公麟最初以画马出名,他非常重视对真马的观察研究,据说他每过皇家养马的太仆廨舍,“必终日纵观,至不与客语”,可见其专注用心的程度。所以他笔下的马,大都形神皆备,栩栩如生。据传,他画《五马图》中“满川花”这匹马时,刚完成马就死去,黄庭坚曾说:“盖神骏精魄皆为伯时笔端取之而去。”因此,那些养马人恐怕画家夺去真马的灵魂,竟恳求他不要再画了。
在这幅画中,画家在白描的基础上微施淡墨渲染,辅佐了线描的表现力,使艺术效果更为完善,体现了文人画注重简约、儒雅和淡泊的审美观。自此之后,几乎所有的白描人马画无不源出于李公麟的白描艺术。
《五马图卷》局部 李公麟 北宋
五匹马体格健壮,虽毛色不一,姿态各异,但显得驯养有素,极其温顺。五个奚官则因身份不同,或骄横,或气盛,或谨慎,或老成,举手投足,无不恰如其分。李公麟虽由吴道子入门,但其线描功夫,称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公麟以其“行云流水”般的线条,飘逸而行止如意,虽只是白描勾画,却非常具有质感。观看马的轮廓,似乎能感觉得到其骨骼肌肉,略加烘染后,又似乎能感觉到其皮毛、斑纹。人物的面部刻画很简单,但结构异常准确,状貌极其生动,须眉之间,不但可视其年龄、身份、民族,甚至从表情可以窥其内心。
● 南宋马远《寒江独钓图》
《寒江独钓图》中,一叶扁舟,上有一位老翁俯身垂钓,船旁以淡墨寥寥数笔勾出水纹,四周都是空白;令人觉得江水浩渺,寒气逼人。虽然具有极其强烈的文人趣味,但这并不是我们刻板印象中的“逸笔草草”的笔墨游戏,从画家谨严的笔法和萧索荒寒的意境中,我们也能大概感觉到,这并不是一幅那么轻松的绘画。这种观感和马远的人生经历有关。
南宋 马远 寒江独钓图 绢本 65x82cm 东京国立博物馆
靖康之变后北宋灭亡,赵构称帝,迁都临安,建立南宋。南宋王朝偏安一隅,曾经的大好河山成为乌托邦式的幻象。面对山河破碎、国土沦丧的现状,画家只好借助笔墨表达内心的苦痛;这种苦痛既包含着对南宋屈辱政权的慨叹,也包含着对昔日祖国统一时期繁华景象的追忆和眷恋。马远作为一名宫廷画家,为表达对国家破碎、山河不复的悲叹,取柳宗元《江雪》诗意创作了这幅《寒江独钓图》。
寒江独钓图局部
《寒江独钓图》删繁就简,去除一切琐碎的细枝末节,从题眼着手,刻画了一叶孤舟、一个钓者、几道水纹,仅此三个物象,呈现出一片萧寒、孤寂、疏离的审美心境。那种江天空旷、寒意萧索的气氛,很可能是马远的心灵世界,他在这样的境地中疗养自己。
寒江独钓图局部
有学者认为,马远在《寒江独钓图》中表现出“静照”的艺术心灵。“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这时候,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呈现着它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在《寒江独钓图》中,空灵渺远的江面似乎展示了一片虚空。但是空明中有一点觉心,容纳万境,万境浸人人的生命,染上了人的灵性,空白的虚空使人与物象造成距离,不沾不滞,物象得以自成境界。萧条淡泊、闲和严静,是艺术人格的心襟气象。马远利用空白的表现手法将诗的意境融于画中,体现了诗与画所共同具有的空灵充实的美感;将《江雪》的意境融入绘画中,体现了艺术家的察赋诗心。
寒江独钓图局部
这种平和冲融恬淡的审美境界,正是宋朝时士大夫们所努力追求以达到的心灵解脱之途。也许受到这样的审美风潮影响,在构图方式上,《寒江独钓图》选择了平远,江水浩淼,远水无皴,平和冲融,正是人的精神得到自由解脱的状态。艺术精神冲破了画面的有限空间而向无限广漠的时空延伸,直到“恍兮惚兮,窈兮冥兮”的极远处。该作品营造一种平和冲融之境,更能抚慰人的心灵,把心灵引升到一种无限至上的境界。
● 南宋梁楷《李白行吟图》
梁楷是山东东平人,曾在宋宁宗嘉泰年间担任画院待诏。他嗜酒成狂,性情疏野,言行怪诞癫狂,淡泊名利,不拘小节。传说他把皇帝赐的金带挂于院中,不受而去,人称“梁疯子”。这样的性格催生了这幅《李白行吟图》,梁楷借李白表达他自己。
《李白吟行图》 梁楷 南宋
该图描绘了李白的形象,作者梁楷在画面上没有任何背景,只用寥寥数笔画出李白飘飘欲仙,冉冉欲举的形象。他不同于屈原行吟式的忧愤,也不同于杜甫行吟式的深沉,而是浪漫欹侧,嬉笑怒斥的“诗仙”。
《李白吟行图》局部
美术评论家钟文芳曾评这幅绘画:画家不抱泥于琐末细审,而是突出诗人的性格特征,选取最能反映诗人精神状态和思想情绪的瞬间动作,加以慨略的描绘。虽是逸笔草草,却言简意赅,以一当十,毫无雕琢造作之气。
《李白吟行图》局部
的确,从《太白行吟图》的绘图构思能够发现,梁楷并未拘泥于形象的细枝末节,反而通过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的笔墨诊释了李白的诗人性格特征。而这样的性格特征与梁楷自身的形象也颇为贴合。画作对李白形象的概略描绘,仅以简单的笔法勾勒诗人在瞬息之间的动作与神态,更加突出了减笔画风的艺术精髓,逸笔草草,毫无雕琢造作之气,言简意赅地突出了人物神韵的艺术表达,留给观者更多的想象空间。
● 宋画为何能穿越千年?
关于此次展览,东京国立博物馆如此说道:“本馆收藏管理的中国书画藏品中,聚焦于自古以来作为古典在中国和日本特别受喜爱的北宋时期(960~1127)、南宋时期(1127~1279)的作品。以“宋代书画及其传播”为题,展出以高洁人格与深厚学识为映证的士大夫、禅僧的书画,以及以高超的技艺为支撑的优美宫廷绘画和佛教绘画。以期介绍这些宋代书画的高超艺术性及其对后人作品的影响。”
《竹虫图轴》赵昌 南宋
事实上,当将中国绘画以时间线索并列时,便能十分清晰地感到宋代绘画对中国传统绘画的深远影响。那么,问题是,为什么宋画能够拥有如此魅力?它又影响了后代绘画的什么?
今天人们普遍认为,宋代绘画是中国绘画艺术发展的高峰。它所反映的广泛的现实生活内容,在古代绘画史上是极为突出的。运用多采的优美的艺术形式,创造了很多的艺术表现手法,和社会有着密切的联系,元明清绘画中的风格样式及理论大多可在宋代绘画中找到根据,表现了中国绘画的成熟与高度繁荣。
宋代绘画艺术在技巧上有许多重要创造。着重挖掘人物的精神状貌及动人的情节,注重塑造性格鲜明的艺术形象。花鸟画、山水画追求优美动人的意境情趣,注意真实而巧妙的艺术表现,并努力进行形象提炼,有着高度的写实能力。文人士大夫绘画对于绘画艺术的繁荣提高也有促进作用,他们在主观的表达和笔墨效果的探索上尤有贡献。宫廷绘画在整个社会绘画的繁荣基础上得到高度发展,其艺术成就也不容忽视。
这种对现实的提炼,建立在宋代哲学对自然的物质材性有了本体性认识上。这便是宋代理学的哲学思潮在宋代绘画上的反映。宋代理学思想以理为万事万物的本源,又称为天理,承认事物的变化。但认为这是理的神秘力量所至,还阐述了天人关系等问题,坚持天人相与的命题。在世界观上,认为宇宙万物是由“理”和“气”两个方面构成,理先气后,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观点。在认识论上,比较重视精致的先验论认识论,以格物致知为基本命题概念,讲求穷理。
宋代理学讲求对某一具体物进行凝视、概括、提炼,观察其本体的存在。但这种对现实的提炼,又往往是基于画家内在心性。也就是说,只有对人的内在心性,对自然的物质材性作适当、合理、有效的发挥与利用,符合天理秩序的道德社会,才能进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内在心性、物质材性与道德实践三者互为体用,是相生相成,彼此成就的关系。
行书三帖卷(部分) 米芾笔 北宋今天我们看到的出色的宋画,诸如郭熙的《早春图》、马远的《寒江独钓图》等,大抵都符合这一特点。它们都是画家心灵世界的映射,是在遵循物理的基础上,对物进行内向情感的映射。它追求一种意境,已经超越了我们眼中的那人、那山、那水,突破了所有有形的东西。画家认真对待一截枯木、一片残雪、一个船工、一段羁旅,在困顿中浪漫,在缺憾中赞美,于山川小景、人物花鸟中,轻叩生命的价值。后世人们所认为的宋画中的这种精神上的超越,实际上建立在无奈和忧伤之上。这与外族的不断入侵有关,但却为后世的中国画在心灵性上不断发展,提供了非常丰厚的源泉。
岩猿猴图 牧溪 元
因此,宋画将中国绘画的写意性推向了一个高峰,并由于其“格物”的理念,而对物质性具有扎实的研究。这也是为什么尽管元代绘画逐渐向肆意的流动方面发展,但却总不脱意象核心特点的原因。当然元代绘画并不是严格遵守现实物象逻辑,但它抓住的是对象的精神气质的精髓。这是建立在宋代绘画对物理的遵循之上,而对其精神性方面的继续发展。
行草書五言古诗轴 即休契了 元
二祖調心图 石恪 南宋
正如美国学者高居翰所言:“在他们(宋代画家)的作品中,自然与艺术取得了完美的平衡。他们使用奇异的技巧,已达到恰当的绘画效果,但是他们从不纯以奇技感人;一种古典的自制力掌握了整个表现,不容流于滥情。艺术家好像生平第一次接触到了自然,以惊叹而敬畏的心情来回应自然。他们视界之清新,了解之深厚,是后世无可比拟的。”
清雅、含蓄、萧逸、风流、严谨的笔墨,宋画能穿越千年,在今天依旧能具有动人心魄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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