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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沙我的居所驱车去湘西凤凰山寨乡村凉灯,车载导航显示为465公里,但我足足开车跑了两天。
黄于纲以凉灯村作为他艺术工作的图像转译,从2003年开始,已近20个年头。
我们都知道花垣县双龙镇的十八洞村,它距凤凰山江镇凉灯村不到100公里的路程,是“精准扶贫"的发源地, 今天,那里河里流着的是牛奶,岩缝中淌出的是蜂蜜;同属苗人居住的村落。而在凉灯村,人们过着卑贱而显苦涩的日常生活。
黄于纲只是一个时间忠实的记录者。
6800多天的日夜,在山峦叠峰中,能显示他对这块土地的精神观照。他总是对这里普通小人物的生活惊奇不已,乐此不疲的探究无边无际,数不胜数的其中真相。
2023年2月28日中午,龙求全家的稻田 艺术家邹建平拍摄
凉灯村在地图上标识为“凉登村”,黄于纲过去后将它更为:“凉灯”。尽管地处偏僻孤壤,但掩盖不了它天造地成内在的秀美,小山村全部是土砖磊成的土坯房,房基以山上的片石为基,鸡鸭狗吠,显而安逸,泥土在去岁干旱的龟裂中尚未恢复元气,稻田中搭拉干瘪的稻穗证实着那土地在烈日中挣扎的日子,这是一个贫困的村落,村民靠天吃饭,在家的日子不好过,青壮年都外出务工了,留下老人和孩子,孩子们上学堂得要到20多里外的山江镇,孤寂遗余下的土砖房都上了锁,无精打采地迎接我这来自省城的不速之客。
尚有一户人家,居然有人。大门上贴有两份告示:
一份是《年度收入采集表》。房主叫龙求成,采集人叫欧求丙。户主是个50多岁的光棍。“可以拍照吗?”他听不懂汉话,但点头同意。这是一份2021年10月1日至2022年9月30日的调查表格,其工资收入:务上30天,收入4500元,种植业收入: 无!养殖业收入:蜜蜂,10800元,非农经营收入:无!计划生育金,光棍自然是无!地方补贴为政策奖补321.62元,其他财产性收入24元,全年合计为15645.52元,平均每月为1303元。
另一份告示是《农村房屋危险性鉴定表》,身份证号显示其为1965年10月8日出生。58岁的人了,有了肚腩,一人吃饱全家皆足,住房评定为B级:局部轻微沉陷,较小范围渗水,轻度危险!下面盖有印章字样:“凤凰县农村危房改造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
今天的农村改造中,爱情、喜丧、嫉妒、童年、结婚生娃、老年......还有高扬的山歌、节时的舞蹈、发型、服饰、耕种、收割和狩猎等习俗,似乎所有的一切已经消失在成千上万个细节里面。
黄于纲他是以一双人道主义的眼睛看世界的,他只对人感兴趣。
他2021年5月11日的一篇短文《给孤独的求成唱首歌》应证了我的上述判断。
他善于述说那些繁琐的事儿:一块熟褐色的腊肉,两双红色沾着油渍的塑料筷子,三只未洗的瓷花饭碗摞在一起,四只在树荫下啄食的山雀。七粒米饭粘在黑桌子上,四粒在一起抱着,三粒分散着......所有的一切终将归属在一个人身上,求成作为一个光棍汉,左顾右昐后也就那一点事。
情欲回荡在新婚大红色的帐幔上化茧作蝶后烟飞云没,岁月则深深地镌刻在老人深褐色裂开的皱纹中多出些许辛酸苦辣,荒郊野岭每年多出几个猥琐的新冢,黄于纲匍匐在这块土地上,企以用最为真实的现场,将他看到的凉灯,一针一线的缝合在时间的衣裳之中,将观者、读者的记忆撕裂后重合。历史影像和现场记录在缝合后互相穿越,折射出岁月的寒光厉色。
2016年《凉灯,黄于纲的一件作品》凉灯展览现场
2016年《凉灯,黄于纲的一件作品》凉灯展览现场
与黄于纲认识是10年前的一条大船上,客居北京的湖南籍批评家杨卫返湘,召集一拨人相约到湘江边的一条大船上吃鱼呷肉,酒过七乘,有人放开嗓子,那人唱的是山歌,好野的声音!声嘶力竭中透出几分苍凉悲怆,我循声而去,谁人如此大胆放纵。此天我记住了他: 黄于纲!
我喜欢这种声音,袒露出心灵的底色,真诚!壮怀!嘹亮!粗野!
以后聚会时常有黄于纲亮上一曲湘西民歌,野性放开时他可以站在饭桌中央撒野但不放泼。至到后来,他又哼起了我的老家新化民歌,他老婆与我同乡,祖籍是新化炉观一个叫九里坪的乡下。
一个敢于放野的人必有一个在黑暗中行旅的少年往事。听黄于纲述说他童年很生硬略带刺痛感,很小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拾荒、打架、流浪、搬砖、砍柴、摸泥鳅、抓青蛙、睡桥洞...... 样样苦逼事他都摊上了,底层的生活在他心中烙上一个坚实印㾗。凉灯是一种灰色记忆的开关,绝非偶然,一当记忆触发了它,其内心倾诉借文字、借绘画、借速写、借场㬌的倾诉便难以截止,放浪形骸。
一路下来,黄于纲手下的小人物和小村孤楼大多是黝黑灰暗的,其不失忠诚、同情和怜悯,同属苗人居住的村落。像是在记一本琐琐碎碎的流水账,无意挑开庸常背后隐藏的历史、社会、伦理问题,只是呈现人的本能,欲望和乡村社会的潜规则。尽管沉闷忧郁,但仍突显着凉灯人对命运的不甘心,不认命!对此,他总是饱含着同情和赞许。在这样一种叙述方式中,读者或观者可以感受到一种生命力的涌动和来自叙事者本人坚韧果敢的诉求。
《打盹儿》 纸本速写 30cmx25cm 2014
《物件》 纸本速写 30cmx25cm 2014
我偏爱有力量的文字,或许,我的某些文字让黄于纲动情:“少打点麻将”,“老大不小了,身体搞好些,多写点东西,多出点作品”。他讲我的口气愣犟的!没有后生的规矩,但挚心向善。
没多久,微信中发来扬扬洒洒三千字《写老龙》的文章,此时方了解于纲要我少打麻将原是要我多提意见。这是一篇写于2010年的旧文,但修定日为2021年5月12日,那段时间疫情封控,寒春将时光凝固,正好打开思路将凉灯村重组一下。
我给出的七点意见:
1、叙述过于实在,文字有些紧张,平铺直述可插入一种表现主义因素,文字也可如卢棱般的神秘包裏,如达利般的荒诞不经。
2、 站在一个他者的立场,融入画面不够。偶尔可打破这种平衡,即在和老龙对话之际将光棍颓废寂荒气息切入文字营造之中,可以语无伦次。
3、他者看鸡鸣狗吠,可将鸡或狗人格化,鸡、狗可讲人话,你亦尽可能变成鸡和狗在其中入画。
4、 野鸡的特性加强。
5、老龙的寒碜度停于表面,精神气场不入骨。
6、文字的穿透力需打磨,实处有时一个字可具千钧之力,力挽狂澜,搅动全局。
7、文字应弥漫着些许“贵族气质”,从他者转向更远的他者,方显游刃有余的驾驭能力。(写到此时想到张爱玲《重访边城》中散漫优雅的絮絮叨叨)
七点意见过后,他微信咨询我,近段写文字时已处于瓶颈口,僵持之处思想如木杵,读谁的文字可解开这一难关?我推荐他去翻阅钱钟书的文字,其善于叙事者,天马行空,不善叙事者,疲驴磨面。
他晃然发来一声叹息:“哎呦!钱老读书读的太多了!他的东西太专业了。”
我说在阅读分裂化碎片化的时代,看电影也是一种解读的方式。
我看黄于纲的文字,长处正是其不专业处。
我还推陈阿列克谢耶维奇,我喜欢她在《二手时间》和《切尔诺贝利的悲鸣》作品,在创伤见证下,着重关注个体的心灵及情感,平铺直叙杂夹的不同个体的情感流动及创伤体验;土家野夫是黄于纲的一位作家朋友,野夫为其行文《凤凰以西两万米》,他的述说方式蓄力在节点上仗势待发,绵里藏刀。黄于纲对文字情有独衷,他幼时千里寻母途中,腰间竟缠满了打记事以来所写的一摞摞日记。
2022年5月底的一天,他发过一篇《这几天的显志》,我一看就莫名其妙的冲动,一种扑面而来的凉灯气息,一场村民的丧事,他描述的哀怨凄美,语境直达死亡的绝地!
马上在微信朋友圈首发,并加定语:“画家黄于纲在凉灯的在地情节!文字描述像一幅幅画面,表达着底层人文的表情和气息,其死亡的描写有些凄凉和沉重。黄于纲多年来始终保持着乡村凉灯和矿山金竹山的密切联系,其作品或装置、或绘画、或实物都传递着底层人群粗重的呼吸。”
原为出版家,现为作家的龚曙光读文后大喝精彩,并马上要了黄于纲的微信名片,其留言到:“于纲的文字,在画家中跳脱出来,压住一些人,其叙事的调型与文字的隐忍,是好些名作家欲至未至的,这些文字,已不让油画。”
我知道龚曙光的性情,当领导时讲话气势很大,戏谑属下不给一点面子,他是不肯轻易讲好话的人。此番黄于纲的文字深深地触动了他:“黄于纲,你做展览!我做策展人!给你写前言。”黄于纲着实激动了好一阵子!老龚也借此换一个身份,以一个作家的名义做一回策展人。
2019年《凉灯,那块田里长出来的画》凉灯村运田现场
2019年《凉灯,那块田里长出来的画》北京民生美术馆卸田现场
2019年《凉灯,那块田里长出来的画》北京民生美术馆展览现场
2019年《凉灯,那块田里长出来的画》北京民生美术馆展览现场
凉灯!在黄于纲心中,那是一块令人崇拜和迷恋的土地!它的闭塞、固执、单纯是一种巨大的诱惑。今日,又有谁能世世代代息守在这块土地上?2022年秋天的一场干旱,凉灯的土地露出痛苦的表情。
广角镜下,看到的只是被大地掩盖的真实:贫瘠中略带几分苦涩,以及暴露在大地的局部皱纹和伤痕......
也许,我们是天空,他们是大地。
他们的信念在这块土地上如此深沉而旷远!
2019年4月底,黄于纲热情的邀我去京城,参加他在民生美术馆一个名为《凉灯:那块田里长出来的画——黄于纲个展》。
四十人连干三天,从早到黑,四辆六米的货车从凉灯拉土到山江镇的国道上,再转到十四米长的货车上,共五车,平均每辆车载14吨,来回十车,轰轰烈烈的驶向2000公里以外的北京。
展览正逢五月,凉灯的泥土携着京城的春色在民生美术馆的场地上绽放出许多黄色的油菜花。
凉灯挖土的村民羡慕道:土比人的命好!(他们世代都没去过京城)
京城倩丽的女性观众需拎着高跟鞋进场!
稻草铺满了一地,红男绿女们躺卧在草垛上打卡留影。
我夹在两个来自凉灯村的挖土村民中参加开幕式,能闻到他俩鼻孔中呼出的旱烟味。
北大当代艺术学者兼策展人朱青生,现场戴着大红色的安全头盔,着一身连裤工装,高筒靴上沾满泥土,兴奋地回答京城记者们的提问。
“我们把湘西的‘一亩三分地’运到了北京”。
黄于纲在凉灯
16年前,黄于纲初到凉灯,那时,他只是凉灯村的一个挎油画箱的外来写生者,无意于当代的叙事方式,心仪的老师是湖南师大美术学院的蔡吉民。
黄于纲失恋后被爱放逐,此番,找个寂静的地方疗伤,将油画风景画好是他到凉灯的最初动机。
显然,黄于纲所陈述的乡村人文景观与现代化进程格格不入,都市灯红酒绿,虹光异彩,画家的调色板上混入了荧光色,“卢卡斯”、“伦勃朗”、“贝碧欧”、“温莎牛顿”等品牌是贵族艺术家们的喜爱之物,在凉灯村灰褐色的气氲笼罩下,它的色彩显而多了几分媚俗和煽情。
凉灯贫瘠的石缝终究流淌不出蜂蜜,饥渴的村民需要土地上能长出粮食、稻谷与玉米,水田需要水才能长出水稻。
在凉灯他看到了,传统社会规范与人群关系在现代化进程前逐渐解体,同时也激发了众多浪漫思想者对传统文化、民族语言、风俗、历史、道德等免遭同化的价值独特性认同,并从中衍生出超越性心态,以传统道德和精神上来弥补现代化本身的“价值失衡”的无序形态,抵御功利主义和物质主义至上的流弊。
泥土——贫瘠热烈的古老土地,隐含神性;人——生生息息,坚毅顽强的生命;火塘——饮食进酒,吟歌载舞的精神场所,这一切方纳入黄于纲那个时期的绘画之中,黑色,为沉闷死寂赋予辉煌,红色,为其壮烈炽热赋予灿烂,黑红的组合构成黄于纲的日常绘画用色,无当代可述。
今日我们或醒着或做梦或半梦半醒之间,我经常失眠,不做梦。因比我有一种悲壮情怀,喜欢帕斯㨗尔纳,他在上个世纪90年代曾经唤醒过我:
醒着吧!醒着吧!艺术家
不要向梦屈服......
你是永恒的人质
你是时光的囚徒
黄于纲是凉灯的“囚徒”,他醒着!
凉灯对于黄于纲,是一场精神洗礼,源自于底层的生活经验,驱使他进入一种真诚状态,绝不能说假话,空话和套话。他知道,自己的责任在于促进人们思考内心的秉性!他将毫不隐藏所体验到的真实——即使这种真实会不合人意,但如果它足够真诚,这乃值得深深关注,因为它展现了艺术家的精神真实,展现了它在一定环境下的仿徨与挣扎。当下之语境,谁能掌握终极真理呢?那些什么可以表现?什么不可以表现的陈腐而不道德之言辞,是对真理的扭曲亵渎。
《凉灯:那块田里长出来的画》和黄于纲用文字细述的《凉灯》出版物让我们看到黄于纲在凉灯苦守18年以后的艺术立场和态度。
一·它已超越绘画这一单一领域,是多媒体多感官的综合载体
二·它将当代性这一关注现实这一诉求,通过亲历者的笔记和实物,忠实记录一个居住者的自然和生存环境,它曾经是怎么一回事并不重要,只因为它曾是我们的生活,一点一滴,一鳞片爪,发现家的故事,寻找社会主义的内核,一个人的空间只有一个人,实际上,在一个人的身上会发生所有的一切。以艺术家的身份叙述着他对凉灯的情感、记忆和经验。
三· 严格的拒绝当下艺术中肆意的所谓写生乡村、矫饰、浮夸、媚俗之流弊端、以拙、厚、苦、涩的真诚记录,对真象的恪守,生命的尊重。
四· 一亩三分地在展览完运回原地,完成一次壮观的行为之旅。(话到此处,黄于纲苦笑着对锦珑说:“老婆,又要加19万元的运费。”)
在凉灯,安逸的青山绿水是一种简单的表像,一段时间过后,我们或他们会感受到他的厚重,一种泥土的厚重,泥土永远缠绕在你的脚跟!它粗俗但从不自私,它卑微但孕育万物。远古的时代没有天,他们去造地便有了天。泥土是如此旷达而自由的,它看到历史教给它什么是自由,它们只是被教育怎么为自由而牺牲!今天,我们一无所知,但我们居然敢去教诲它们,长眠的先祖栖身在它的怀抱,一旦他们知道了一切,一定会感到震惊!
黄于纲就是在那场为生活的彻底翻新而进行悲观而最终祭身的战役的参与者!
尘归于土!
2023年1月6日凌晨2时41分龙求全家意外起火
2023年1月6日凌晨2时41分,凉灯村龙成全家起火了,熊熊火焰在寒冷的冬季照亮了半边天。
凉灯已半年没水了,人们要到山脚下取水,全村人用树枝去扑火,能用的都用上了。黄于纲向邻里人家着火的木梁上扔了几个鸡蛋。苗人认为鸡蛋能灭火。
这是一场绝望的扑救!龙成全家烧成了一片废墟。
2023年2月28日中午时间,我站在一片狼藉的求全家,一口甩翻的铁锅在残垣的灶台边似乎在诉说它所经历的那场灾难。
黄于纲在《一盏凉灯》的行文记录中多次描写到求全,其弱智的妈妈、蓬头垢面的秋艳、鸡伏在门栏上、猪在院落中漫步、一台老旧的电视影像变成一条横线,一家几口四个弱智的劣质繁衍,求全不但弱智,而且腿落有残疾......
今天,许多人把真相视为敌人,但黄于纲笔锋直指真相!一点都不含糊。
屋危偏遇腊月火,船迟又遇打头风。
黄于纲曾在正月里向我展示求全家起火的视频,他意图将视频转换成一件作品,《烧毁》此处可配上他对求全家这户人家几十年中记录的文字、速写和油画。他联想基弗《出埃及记》、土耳其和叙利亚地震......
我和他经常用最简陋的方式讨论似乎很严肃的艺术问题。用最粗痞的语言去斥责那些风靡富丽的作品!我俩读书都不多,但都很务实。经验的获取多拮取于现场和人生阅历。
我认为视频纪录在一家人的灭顶之灾前,所陈述的文化问题太多,会削弱作品的力量,提供给观者的经验会流于日常,要直取现场!
先期方案是拓印,我对火灾照片中的一面断墙颇感兴趣。但徐冰的《鬼打墙》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就已经实施,“拓印一个巨大的自然物”所折射出孤立主义、族群迁移、文化遗产等多重的文化概念,但作品意义又回到了二维空间。”
面对的问题要回到个体,简单、粗暴、直接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在现场,怵目惊心的死亡气氛让人揪心,黄于纲联想到2019年4月《凉灯:那块田里长出来的画》喻意着“生”,《凉灯:烧毁后的求全家的墙》则直指向“死”。
“烧毁”成为与一个真实时间断开的大标本,一个被仔细观察后被沉重打开的碎片记忆。其时间的记忆通过琐琐碎碎的文字,恣意漫扬的线条,浓重粗犷的笔触在一堵破壁残墟而戛然凝固,肇告死亡!黄于纲成其为穿行在人间与地狱的信使。
我将手伸向于纲,那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非常有力!他说他在做雕塑,平常手掌会细滑些,我心想也不会细到那里去,手滑了画就腻了。
前段日子在岳阳与几个画家在一起,提到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艺术家有阶级性吗?”今天,艺术家置身于一定阶级地位之后,自觉或不自觉地从一定的阶级立场和美学观点进行择选,并体现其阶级的利益要求。
我调侃黄于纲是一个农民!我其实亦是个农民,因为一家三代以爷爷为冠首,血液中流淌的则是底层宗祖的血液。
直面荒蛮野逸,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尽管今日的消费时代让我们偶尔可去香榭丽大街品法式红酒,去奥斯曼大道老佛爷百货购藏香奈儿4号和Gucci的包包,去京城看看凤鸾殿;某某土豪有多少仆人,一个钻戒多少克拉,悬挂在时尚女郎胸前的心形水晶坠熠熠生辉,但是,华丽雍容的背面是黄于纲对真相的还原,他站在时尚之前对抗时尚之流㢢!他身处当代之前抵制当代之浮华!这就是一个艺术家的价值观。
至此,我们可对“烧毁”之墙龙求全一户人家做简要回顾,因为他始终贯穿在黄于纲近20年作品之中,以供读者和专家释读作品。
1、龙求全,53岁,凤凰县山江镇凉灯村二组,苗族,哑巴。
2、龙求全婆姨,48岁,智障,先后嫁过四次,均无法生育被退婚,第五次嫁给龙求全,服苗族秘方得以生育。育三儿两女,其中一儿夭折。
3、龙良海,24岁,大儿子,已成年,可以做田间劳动(在京城废址上曾会见过我)。
4、龙秋珍,18岁,女儿,智障,做简单家务。
5、龙秋艳,14岁,二女儿,轻微智障,活泼调皮。
6、龙良伟,10岁,小儿子,曾在山江镇读小学,因经常逃学后辍学在家。
2012年,黄于纲曾出资安排秋珍、秋艳去凤凰特殊学校上学,后因家庭原因放弃学业重回凉灯。2005年5月黄于纲从山江镇老家寨步行5小时第一次到凉灯,求全家是他进入凉灯后的第一户。
2014年,龙求全家调查问卷
2019年黄于纲在北京民生美术馆举办的《凉灯:从那块田里长出来的画》,把求全家一亩三分地的泥土运到北京,曾引起凉灯村老人的担心。展览结束后,这一亩三分地的泥土运回凉灯龙求全的田中归位。
生活在今天是如此广泛,有逍遥富足便有其背面的贫瘠艰涩,今天,我们产生了新的梦想,建一栋豪宅,买一辆名车,腕上挎一块金表;或许种几亩良田,採一些后山上的板栗,山下溪流捞鱼抓螃蟹,自由之名义,原就是恢复我们日常的生活,没有硝烟,远离战争!消费是自由之王!
当下,贫困与富贵是孪生兄弟,贫困无需清零,黄于纲以其野蛮,执拗和坦率直逼真相,凭借洒泪拌血的文笔,憨笨厚拙的塑身,原始粗糙的载物,多维度的表达凉灯村的兴灭继绝近20年的表情。
我将黄于纲比作《昆虫记》中所描述的一只蝉,长年蛰伏在地下,殚精竭虑后只为夏天那短短三个月惊天地泣鬼神的嘹亮鸣放一一他是黑暗中的苦工!
也许,百年以后回头一望,我们只是活过来了,而不是生活过了!
2023年3月3日写于
长沙牌楼坝邹建平工作室
作者:邹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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