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aving a River

编 织 河 流

A Fiber & Fabric Art and Design Exhibition

2023纤维艺术设计展 （春季）

展览现场

前 言

将纤维编织成织物，是一种针对于材料的劳作与积累，纤维激起思绪，捻起人类文明史的千丝万缕。从纤维到织物，我们对成品丰富的切身体验早已渗入日常，但却似乎遗忘了这个转化过程源于无数劳动者、尤其是其中女性的双手。

古人以“蒲苇纫如丝”喻比女子柔软坚韧的品性。农耕社会之初，“男耕女织”的性别分工业已形成。在此后漫长的时间进程里，女性的命运与纺纱织布的劳作方式紧密相连。直至替代手工的机器、更强的动力出现，现代社会即起始于解放双手的重大变革。然而，直至今天，女性在家庭和社会组织中的分工却仍然以某种特定的“性别化”的形式延续着。

再回到工业革命以前，无论衣着用度，都由双手制造。针线绕过指尖，编、织、纺、缝，化作美妙柔软的织物纹样，满足了日用所需的同时，亦在一针一线之间，埋藏织造者对美好生活的想象与期盼。对柔软织物的喜爱，也许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长长的纺线、细密地编织，串联起天梭织云衣的织女、工厂织机车间里劳作的女工、为家人织补衣物的祖母和母亲……她们的故事宛如蚌珠，被织入柔软、坚韧、延绵流淌的女性劳动的历史长河当中。

纤维是一种古老的媒介，它有着极强的包容力和延展性。现代科技拓展了纤维材料的类型，为自然的纤维赋予了刚柔并济的新特性：纤维既可以柔软如丝、一触即碎，又可以坚韧如盔甲、堪受考验。以自然万物、传统手艺和生活琐碎为灵感的纤维艺术，在快速变动的当下可谓一种返璞归真的坚持。

在首届纤维艺术设计展“看得见温度的风景”中，我们尝试释放纤维所能带来的多维度感官体验，唤起慈母般的温暖记忆，将亘古恒常的生命力以舒适柔软的方式展现，致敬自然与传统的智慧。2023年第二届纤维艺术设计展以“编织河流”为题，凸显织物似水的特质，探寻纺织纤维承载的历史，思索技术发展和劳动间的关系。展览将呈现数字信息浪潮下，敏锐细腻的艺术家们如何以纤维为媒介进行创作，如何通过纤维诱发有价值的讨论。

“编织河流”的源头由十位活跃于纤维艺术领域的女性创作者引出。她们用纤维织造万象，牵引观众在经纬之河里穿梭，被暖流所包裹；涓流汇聚于艺术家戈牧野以数台传统木质手工织布机改造而来的特定场域装置《木兰》。这些曾被使用却最终遭遗弃的老旧机器，连同未完工的布匹一起，隐约发出女声吟唱。这吟唱内混杂着梭织的杂音和牲畜的低鸣，穿针引线的双手以流动光影的形态与其交织呼应。空间内奏响的劳作者之歌钩织出一条由身体劳作与手工机器融汇的时间之流。“编织河流”最后汇入此时此刻的现在，一幅由人工智能（AI）绘制的图像徐徐展开。艺术家的创作身份让位于人工智能对特定命题的数字化回应和再现。精致细腻的图像引观众惊奇，并且向观者发问：技术革命否真的可以解放劳动者，智能是否将取代创造者？答案的线团握在每个人的手中，艺术只是揭开问题的一角。

“编织河流”正蔓延在这座十万平米的现代化羊绒加工厂区内。与纤维艺术设计展一步之遥的，便是工人与机器忙碌的工作场景，她（他）们在这里梳、染、纺、织，生产加工出的羊绒织物被装进货轮，漂洋过海，抵达世界各地。沿着纤维之“河流”，我们一同回望纤维与女性劳作的过去，也展望着材料的未来。而展览所在的场域本身，则是对“现在”的最好诠释。置于生产现场之内的艺术既营造出一番艺术表达与社会现实互文的意味，也足以有能量使浪漫的遐想与真切的现实彼此对望。

现场

文/理耕

Chapter 01

经纬织河

河北清河，现代化的羊绒加工车间里机器隆隆作响。全球40%、全国60%的羊绒制品在此集散。位于这个“羊绒帝国”的深处，流水线上繁忙的工人身边，一场精心策划的展览启幕。2023年新春伊始，由睦野策划的第二届纤维艺术设计展以“编织河流”为题，超越材料自身柔软“织”愈的质感特性，排演出一场有关“蜕变”的精彩戏剧。

编织，是将纤维制成织物的动作。展览开篇，此动作由十位女性创作者发出。她们充满创造力的表达软化着现实困境的“刺”：核桃子的软雕塑《毋大毋觉》放大了微观世界的生物，寻回自然中的黑暗，借此抵御光污染给生态和人造成的伤害；刘紫嫣同样秉持着环保至上的理念，她采用纺织工艺与废弃材料相结合的方式，循环利用资源。

核桃子｜毋大毋觉

王小水｜月亮女孩

唐唯莎｜我的海（右）

河流，既有着水的上善，又喻指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编织河流”展陈精细考究，品性似水。它的气质揭明了受传统制逻辑忽视和刻意隐蔽的女性文化身份。从家庭手工、工业机械化直至信息时代，从双手、依赖人操作的机器再到自动化程度极高甚至可以学习、模拟人类沟通的程序，技术变革更新着劳动状况，亦诱发失业与剥削。女性的劳作，因时而变。女性一方面始终受困于传统观念以及家庭、社会分工，另一方面其提供的劳动在市场作用下沦为廉价的商品。

艺术家吕文婷选择返璞归真，直抵时间河流源头。她告别城市和现代文明，重返自然，漫无目的地游牧于异质文化中。2021年，她前往苗寨驻地，学习苗绣技艺，醉心于黔东南苗族神话传说。图腾符号在布面上排布，犹如神秘仪式的场，朴拙的图示召唤起人类的原始视觉经验。

吕文婷｜乐园共舞（左）&牧场生活 （中）&自然的律动（右）

吕文婷｜蝴蝶妈妈 （左）&活着的牛棚（右）

展览现场

展览现场｜展台上作品从左到右依次为：

梁紫薇｜莫兰迪花瓶&刘紫嫣｜针织植物学&梁紫薇｜绿血&夏雨｜黑天鹅

“编织河流”里那些类似玩偶、玩具的创作模仿着我们婴儿、幼年期的挚爱之物。婴幼儿把玩它们，在其上投射原初理想，消解焦虑和恐惧。艺术家重现了这一过程：王小水的羊毛小偶洋溢着童趣、童真；林荣生塑造出童话印象里的狐狸、兔子，而其故事剧情则等待大家“脑补”；可可肚子的“阿米巴”是可倚可卧的沙发和地毯，与肉身的直接接触提供了舒适和从容。这里，成年人“扮演”着儿童——实际上，她们意图修复的是被分离、个体化所破坏的与自我的关系。

林荣生｜时间旅人

可可肚子｜阿米巴

王小水｜不太冷大妈妈

陈达露采用针毡技法完成《忽尔之间》，创作的那半年被她视为清晰自我认知、与自己和解的时光。观众一旦靠近它，这个作品化的“我”即会按照呼吸节奏发出温暖的疗愈之光。创造艺术的欲望，关联着某种空无的历程，艺术家在其中等待着存有逐渐现身。她们选用的纤维媒材不仅有修复功能，也使内在生命以象征的方式显得可为人知。随后，此象征牵连起真切的现实，激发新的反应。

陈达露｜忽尔之间

刘紫嫣｜针织植物学

梁紫薇｜绿血

梁紫薇｜绿血

徐子岚｜创伤与愈合

王小水｜蘑菇妈妈与两个孩子

夏雨｜百鸟园

展览现场

Chapter 02

化羽成蝶

展览并未就此止步，其叙事高峰是从童年向成年的蜕变——“化蝶”，它不是任何受政治话语干扰的、为特定性别的“解放”。策展方拿捏着分寸，拒绝“女性”这种简易身份标签，而强调共通人性中的女性气质（femininity）。严谨地说，“编织河流”是阴性的，而非女性的。

身为唯一一位参展的男性艺术家，策展人戈牧野确实是伫于“河流”正中的他者。首届纤维艺术设计展“看得见温度的风景”举办时，他的“源”指向母体。这一次，他根据现场空间条件完成了特定场域装置《木兰》和《嫁妆》。他溯流而上，致敬编织的历史：数台传统的木质手工织布机浓缩着劳作的时空，见证着沧海桑田；机械雕刻的木料、未完工的旧布匹则被用作“现成品”，讽刺着丢弃文化盛行的现代。两侧纺车与中央椅子夹成的“牢笼”已松散不堪，几欲坍塌。凡是过去，皆为序章——戈牧野顺流而下，展望技术的未来：真实的女性身体缺席了，织布机围造的区域背后的墙面悬挂着人工智能绘制的纺织女肖像。“上”“下”之隙，由蓝色的丝线“缝合”，此处恰是“编织河流”的点睛之笔。蓝丝若水，浮于木机之上，靛线似灵，连络部件之间，化作自创现实与外在现实相连的媒介。

戈牧野｜木兰

戈牧野｜嫁妆

戈牧野｜木兰

Chapter 03

技艺若丝

纺机，化为生产的意象。它一语双关：既服务于劳动者的生产实践，又象征繁衍、生育。它的“产品”具体而言是纤维织物，抽象而言是女性气质与第二性的身份。另有一台“纺机”虽隐形不见却赫然在场，那就是现今时代机器发展的极致——拥有自主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这部“纺机”所使用的“纤维”是人类已上传至数字空间的各类知识、图像等文本，人为给予限定条件后，它便自主运行。取消了身体的动作，也隐藏了生产/生育的可见进程。

戈牧野“指挥”它们作画。画作内容是农业社会中那些无名女孩和妇女放牧与纺织的情景。温顺的绵羊作为符号化的存在，代表着承担繁重劳动的女性个体的另一张面孔。这些情景皆由既存的图像加工而来，却在现实中无法找到它们的直接对应物。它们闪动着与现实相似的光晕，发出诡异的喃喃呓语。人工智能技术背后是人的欲望，而它现在脱离了人，反身向人说话。观看者陷入一重被计算的梦境、一座变形的心理迷宫。我们不禁要问，人工智能真的不存在性别偏见吗？是哪种性别认同的主体向这些影像投射着凝视的目光呢？

萍安有我（江苏）｜《婆婆的拔锤》（手抄文本）

萍安有我（江苏）｜《婆婆的拔锤》（手抄故事）

AI在指令之下撰写的织布机故事

戈牧野还尝试用人工智能这架“纺机”编织记忆。署名“萍安有我”的网友真人写下一篇杂记，描摹记忆里的场景，文字里提到的有关纺织的老物件放置在手稿四周，围成边框。而人工智能基于同一话题的中文写作成果则乏善可陈。空泛的叙述内匮乏人际间独有的、不那么符合逻辑的细节。至少此刻，机器仍是缺乏“情”、不会“爱”的。展览“编织河流”质疑技术的突进，并且将落脚点设置在“化蝶”的情状之上。化蝶似梦——庄周梦蝶，物我两忘；梁祝殉爱，比翼双飞。

AI在指令之下创作的“纺织女性的肖像”

展览现场｜AI生成的虚拟人在宣读展览前言

展览通过艺术设下一些浪漫的“谜语”，邀约好奇的观者走入纤维的世界。不同于某种通俗的“疗愈”情境，“编织河流”并非追求释放压抑的欲望或向自我防御机制妥协。展览不再将艺术创作简单地视作隐藏梦思的扭曲，它们是存有状态的见证，内部涌动着试图了悟整体自我的驱力。

“在某些梦中，若有空洞且无区分的空间成为显梦内容中的项目时，那么，你就必须考虑是否该在其显然丧失的主题、丧失所欲的对象背后，去寻找做梦者的欲望——他想要和他自身的存有感达成直接的接触。”

——《正常人被镇压的疯狂》

（The Suppressed Madness of Sane Men）

梅莉恩‧糜尔纳（Marion Milner）

现场图/睦野工作组

感谢：理耕、雅迪、周钰对展览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