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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26 12:53
汤 国
撰文 | 邹萍
毫无疑问,主动拥抱变化的人一定拥有更强大和新鲜的生命力。
这份气质在汤国身上甚为明晰。
他的作品往往都不晦涩,也很少有让人醍醐灌顶的大道理,直白细腻的处理更能让多数人一眼就懂。但,有些小细节却能瞬时引发共鸣,继而不自觉地共情,最终“唏嘘不已”。
拨开表面的云淡风轻,方能得观背后的浓烈凶猛。他从不规避瑕疵,也不删除因果,却能真正展露生活的质感和命运的肌理。
所以,汤国的作品能动人。
因此,他的艺术不只动人。
废 墟
他的身上,时间感很重。
或许如此,人们容易将“废墟”这个词和“汤国”关联。
“人类社会来来去去,每个时代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废墟。到了今天,我们的古村落就是一个废墟,再过五十年,我们的城市可能也变成了一个废墟。”
他的观察中,早期人类发展虽然缓慢,却一环接着一环有较清晰的脉络,“但今天互联网时代计算机会可能突然代替人类,就像黑白电视机变成了彩色电视机,有线电话被无线电话代替,‘速度'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选择‘废墟',可能只是反感人类的‘自做聪明'而已。”
汤国 一页 亚麻布面 植物纤维 60×80cm 2022
一页(内页)
他的独到,不仅在于抉择,更在乎处理方式的举重若轻:“很少有人会思考民族内核的苦难,都变得特别急功近利,但只要透过表面看本质,就会欣赏‘废墟'。因为‘墟'不是‘废',而是某种沉淀与过滤。”
所以,尽管成为他的观众需要一些底气,因为被解读的过程可能不那么“简单”。具备一定知识储备和被历史沉淀过的观看者,才能较易领悟此类处理和材料选择隐含的心意。但这类只有同频才能共情,并让艺术现场满溢某种内压式快感的“游戏氛围”,追逐者和喜好者甚多。
汤国 豆腐 植物纤维 100×50×20cm 2021
汤国 三张白纸 亚麻布面 植物纤维 110×150cm 2020
面对历史的厚重、尘世的繁芜和未来的未卜,他四两拨千斤,但对材料始终虔诚。不仅亲自参与制作,如在泾县造纸、在景德镇制瓷,更从不设限,以开放心态“使用”和“交往”,因此其作大多干净直接,绝不拖泥带水。尤是纸浆纤维,作为汤国艺术表达的重要媒介之一,它自带鲜明符号,包含时间游走。《一页》《湖底》《豆腐系列》《无名花》《头像之魄》《大寒》《梨花园》等作中,艺术家通过与“混凝纸”的交互往返,纤维样貌自然展露又毫不雕琢,凭借自身力量凝固而成的纤维图式浑然天成,分外动人。
汤国 风景 亚麻布面 植物纤维 60×80cm 2018
80年代起,汤国就直接选用植物纤维做作品。减去“抄纸”步骤,预置纤维或密集或松散,或快速或缓慢的流淌、扩散、聚集,直到图像生成,艺心自流。
从年少气盛到自觉隔离,汤国深攫历史根脉,纯粹而凝练地再造各类“废墟”。某种程度而言,不过是“自由表达”的终身实践罢了。
生 死
经历的多,自然看得开些。
“废墟”之下,隐匿的是汤国对生死问题的长久索怀。
汤国 闲纹集 纸本水墨 44×44cm×74 2016
闲纹集(内页)
他出生于1955年,几乎完整经历了新中国近百年的翻天覆地。这其中的动荡、幻灭与无常生死,都是后辈无法想象的惨烈与迅猛。
“小时候赶上大炼钢铁,夜晚的天空每天都是红色,麻雀也会从天上掉下来,因为整个城市都在敲脸盆。小学上的是政治课,高中没有物理化学,读的是工业基础、农业基础,但语录却能背的滚瓜烂熟。毕业后直接下乡,一个脸盆,一个热水瓶,垫被和盖被一裹、绳子一扎就离开了家。我还带了个箱子,里面全是画画的材料。那时候就住在牛棚里,自己拿铲在泥墙上挖个洞,冬天拿块塑料布一蒙就是窗。”
汤国 风化 亚麻布面 植物纤维 40×60cm 2015
汤国 湖底 纸本 植物纤维 95.5×200cm 2010
讲起自己的过去,汤国似在描述别人的故事,“娓娓动人”的细节却让听者“毛骨悚然”。
“下乡第一年,破圩(大坝崩塌)了,我们的房子被淹,第二天水位涨到房顶,我们看着像罗亚方舟一样的草垛静静地飘过,上面有狗鸡猪小蚂蚱,老鼠和猫站在倒塌的房顶上,七八条蛇聚在一根木头上,相互都不打架。为了活命,我拿了个澡盆,把最值钱的收音机和替换衣服装进化肥袋,打算游到岸上。但游到一半时遇上雷暴大雨,我抱着树在浪里摇,最后只剩一个裤衩。上岸时已经有很多农民,政府救济了一大锅粥,但没有干净水喝。”
那年汤国19岁,苦难就这样狰狞地开了头,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想法。在社会大潮中持续颠簸,汤国终凭执拗精神和出色才华逐渐扭转人生轨迹,在艺术大道上站稳了脚跟。
风月无古今,情怀自浅深。可惜这世上绝无感同身受,此样人生不可再复制。这份独一性让汤国的艺术气质绝无仅有,悲观基调上的乐观调性借力艺术碎片浑然无痕地渗入了大千世界。
汤国 屏 之一 亚麻布面 植物纤维 80×120cm 2008
汤国 屏 之二 亚麻布面 植物纤维 80×120cm 2008
风雨飘摇的前半生让他深刻洞察“人生”,也对“生死”这类终极问题有了自己的答案。2000年,他到皖南山区旅行,常见农户在家中客厅放着给自己准备好的棺材,“这在农村习以为常,是地方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实际是活人的心理安抚和精神寄托。所以我老是在想,为什么艺术只会讴歌伟大的人物?”
由此,《无名氏》系列作品诞生。而他的家乡无锡旧时常见的纸马也成为其独属的创作印记之一,早期独幅版画里就出现过很多:“(纸马)死人可以用,生病可以用,请道士驱邪也可以用。它像护身符一样,可以理解为从生到死的必备过渡,但今天已经没人知道。”
这些生死之痕中,艺术家的平视聚焦更深远,也更精微。
烟 火
或许,正是因为看透了生死,汤国身上的烟火气反而更浓。
尤其当生计不再成问题后,他更愿“随心所欲”地活:爱吃,就潜心研究美食;喜欢热闹,便迅速融入年轻人的朋友圈;爱玩,有机会就满世界追逐“废墟”:埃及博物馆、以色列国家博物馆,在耶路撒冷饱览犹太人巴勒斯坦穆斯林文化和犹太教基督耶稣诞生复活的圣地、伊斯坦布尔美术馆…跟着感觉走,或许是种乱世的生存之道。
汤国 墟叶 之一 麻纸 植物纤维 96×73cm 2008
汤国 墟叶 之二 麻纸 植物纤维 96×73cm 2008
但这股热烈的背后,是无言的悲悯。“比如我现在不吃鳗鱼,因为鳗鱼吃尸体。”他也不吃刀鱼,因为早已尝过至鲜,“那时我就坐在船上等,有鱼了洗干净乱刀切碎放入开水里,什么都不放,又香又甜又鲜还不要钱。”
对苦难和生死的透彻感悟筑建了汤国的艺术底气,人间烟火的巧致鲜活丰满了其作的细腻质感。此矛盾的两面,非常非常吸引我。
汤国 梨花园 亚麻布面 植物纤维 100×100cm 2005
大寒 亚麻布面 植物纤维 100×100cm 2005
现实世界里,另起炉灶自然是难,所以多数人只会用一种方式表达,但优秀艺术家会用各种方式到达目的地。因此,汤国不愿强调所谓的“努力”,即用笔用墨之技,反而多期待不经意的松弛感:“艺术,就是我思考问题时的一个附加物。我享受这个过程,因为它能让我平静。而某种偶然降临的‘可能性',是优秀艺术家才具备的一种能力。你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汤国 放飞的思想 亚麻布面 植物纤维 100×100cm 2001
汤国 头像之魄 亚麻布面 植物纤维 180×140cm 2000
汤国 无名花 纸本 植物纤维 11.5×8×3cm×2 2000
故而,对于创作,他从未有过底线,“因为艺术家最重要的就是表达。”在他的逻辑宇宙中,很多时候,“艺术”是跟正常思维反着来的,是对很多现成或正常内容的消解,是再造一个新东西,“我们需要这样的刺激才能进步,所以才会不断地推翻,不断地尝试,不断地‘不一样',因为否定自己也是一种快乐。”
身为一名特别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汤国自认所有作品都跟政治有关,“但政治里也有诗情画意,但我不会直接表达。虽然我不懂政治,但经历的人生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他觉得,再没有比艺术更好玩的事了。
失乐园——汤国作品展
策展人 | 冯黎敏
展览统筹 | 丁小桐
执行策展 | 黄天歌 苏若虹
展期 | 2023.04.29- 2023.07.28
主办 | 瀚阳艺术中心
地点 | 杭州西湖区 曙光路120号黄龙饭店 西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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