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文化”的生活画卷——湖南滩头木版年画展正在湖南美术馆展出。作为湖南美术馆开馆以来举行的首个民间艺术展览，以“年文化”为契机，民间美术和非遗传承人们以一种隆重的方式走进美术馆。

同时，此次展览也打破了人们对于年画的固有认知，同时围绕手作工坊、非遗传承人、文创衍生品开发、线上VR展厅等多种方式，从多个角度为观众呈现滩头木版年画这一民间艺术的独特魅力，探讨民间艺术的传承与创新。

本次展览的策展人黄嘉是一位年轻的90后。她和同样年轻的策展团队被民间美术的活泼、朴拙、热烈打动，因此尝试用一些新的方式观看、理解和呈现。

效果显而易见。

开幕当天，学术主持左汉中因病未能出席开幕式，通过多个平台得知展览人气之高，高兴地第一时间与湖南美术馆副馆长孙婵沟通：从反映看，年画展算是首战告捷。说明民间美术是很有群众基础、很落地的一个项目。来日方长，未来可期！

在展览开幕之后，雅昌艺术网分别对话学术主持左汉中、湖南美术馆副馆长孙婵和策展人黄嘉，他们从各自的角度对展览和民间美术进行解读。美术馆搭台，资深的民间工艺美术专家和年轻的策展人联手，最终产生了这一场“年文化”十足且新意十足的展览。

左汉中：

滩头木版年画不仅仅是地域文化的产物

雅昌艺术网：您在本次展览中担任学术主持。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滩头木版年画的？

左汉中：我第一次接触滩头木版年画是在1982年。那时我还是一个业余美术创作者，为了收集创作素材到湘西写生，除了风景、人物写生，还接触到苗绣、织锦和剪纸花样等民间美术。后赴湘南，去采访早已风闻的滩头木版年画，隆回县文化馆一位美术干部肖祝善陪同我住在滩头镇上的一家旅店里，彻夜长谈。

那时滩头木版年画处于凋惫时期，唯一的一家年画社改成了汽酒厂，年画的木版堆在厂里一角，待价而沽，颇感凄凉。剩下几个老艺人在做年画，生意也没成气候。有幸的是，我见到了几位硕果仅存的老艺人，如年迈的刻版艺人高福昌、刘宝南、印画艺人饶玉斋、李佑生等人，从他们口中、了解到滩头木版年画昔日的辉煌，有滩头镇上的一度火热，还有传说中的年画创始人王东元的传奇故事等。 

1984年，我由湖南省交通厅的宣传部厅调到湖南美术出版社年画编辑室担任年画编辑。那年月，全国的年画、连环画创作蓬勃发展，我又多次去滩头考察木版年画，到外省也会去考察各地木版年画产地，在学习传统木版年画和探索新年画创作上百倍努力。此时也有《滩头年画、独树一帜》论文发表在1985年《画家》杂志。1986年，我专门到中央美术学院年画、连环画系进修 ，入学期间，“年连系”更名为“民间美术系”。

因此，我个人的艺术之路是“由年画走入民间美术”。也可以说，这一辈子与中国木版年画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从事了许许多多与木版年画有关的出版、创作及各种艺术活动，那可说是后话了，在此且不辍叙。

雅昌艺术网：作为一位资深的民间美术研究者和创作者，您对滩头木版年画有何看法和认识？

左汉中：对于滩头木版年画，我认为，不要把它看成地域文化的产物，而应该把它摆在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民间文化的大局面来观察和认识。

首先从文化遗产学上看，年画的起源应追溯到雕版印刷工艺发明前，门神（神荼、郁垒）的出现早在古代典籍《山海经》中便有记载，画鸡、画虎和桃符于门户，即中国年画的早期雏形。唐代出现佛经雕版，同时也有了《秦叔宝尉迟恭》门神的热议，宋代开始有大量的手绘年画；元代现存最早的木版年画《四美图》，直至明清时期，中国木版年画已经达到繁盛期，中国四大木版年画产地的年画名震中外，至今，国内仍有20多处木版年画产地有着活跃的生产；

其次从民俗学角度来看，木版年画首先应用于祭祀民俗，以画符的方式在门户上表达避邪驱疫、纳福迎祥的祈愿。纸马便是这一时期的产物，至今仍然有着其生命力。随着岁月的变迁，应用于年节时令的年画运用而生，如婚姻嫁娶、祝寿、教子、育人等内容，还有自然山水、四季花鸟，乃至社会风物、时事新闻、战争等内容，都进入到年画的表现范围。所以，中国木版年画又成为中国民间美术中内容最丰富、表现力最充分、手法最多样的门类之一。

滩头木版年画是中国木版年画繁荣时期的产物 ，它不仅具备以上两个方面的优长，在艺术风格上和其他木版年画产地的作品一样，有着以下五个方面的特征：①刚劲有力的刻线②夸张而饱满的造型③鲜明亮丽的色彩④丰满而周全的构图⑤百看不腻的内容。

雅昌艺术网：您刚刚谈到了木版年画的共性。在您看来，滩头木版年画还有哪些鲜明的个性？

左汉中：首先，滩头境内有着丰富的竹林资源，生产着取之不尽的手工抄竹纸，为年画备足了纸资源；然后是本地峽山口出产一种白胶泥，精心捣制后可刷制出上等的年画粉纸；接着，在粉纸上印刷的年画，通过滩头年画工艺陡刀立线和艳丽色彩的表达，加之开脸时酒、水的渲染，从而达到粉纸的韵味、刻线的刀味、色彩的绚味及开脸时的水味融合一体的特殊风格。当然，滩头年画也存在品种少、内容不够丰富的弱点，但是，也能显现出滩头人在有限的品种中发挥无限能量的努力之处，如《门神》《和气致祥》《老鼠娶亲》等品种上的突出表现。

雅昌艺术网：您关注了民间美术、特别是湖南民间美术几十年，请您简单介绍一下湖南的民间美术存在和研究现状。

左汉中：湖南民间美术是一座民间艺术的富矿，它的第一次亮相是在1986年夏秋季、由文化部组织的“湖南民间美术晋京展”。我当时在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进修，参加了筹展和研讨会，参会的首都专家对湖南的民间美术无不翘指赞叹，说湖南民间美术有着浓厚的楚巫文化色彩，亦和长江文化一样神秘而浪漫！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他们都希望能看到《湖南民间美术全集》的出版。      

作为湖南的出版人，我深感有责任来促成此事。于是，我的第一步是完成了中国首部研究民间美术造型的专著《中国民间美术造型》，这本书于1992年出版，2000获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学术著作一等奖。1992年，我向美术出版社提交了编辑《湖南民间美术全集》的报告，很快被列入国家八五重点图书规划。出版社聘请了王朝闻、张仃、钟敬文、周令钊四大顾问，组织了我为主编的编辑来采访，经过三年采、编，八卷本《湖南民间美术全集》出版，该书于1995年荣获第二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和湖南省政府嘉奖。2007年，湖南出版集团启动国家重点图书《湖湘文厍》700卷工程，湖南美术出版社申报美术、书法、民间工艺38卷计划，我担任该项目学术主持，因此重走湖湘，经过七年努力完成了民间工艺16卷，也填补了湖湘木偶皮影、湖湘壁画、湖湘民族服饰、湖湘交通遗产、湖湘生产生活工具等学术空白。2021年，我主编的《湖南民间美术大系》16卷也正式出版，并荣获当年电子出版物一等奖。至目前为止，通过《全集》8卷、《湖湘文库》16卷和《大系》16卷电子书的相继出版，湖南民间美术的普及整理出版阶段已经告一段落。

雅昌艺术网：从您的介绍中，我们了解了湖南民间美术的研究成果。未来还有哪些工作展开？

左汉中：余下来的工作还有很多。首先，非遗传承项目和传承人项目方兴未艾，还有许多项目有待地方申报；二是湖南省文化厅组织的民艺收藏项目，已初步完成的有土家锦、侗锦、湘绣针法和湘剧脸谱等项目，要收藏的项目也有不少；三是在学术研究方面，目前已进入个案研究阶段，大专院校师生在这项工作中表现突出，有望湖南民艺个案调查进一步深入，由此方能将湖南民间美术的学术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雅昌艺术网：谢谢！

对话孙婵：

将民间艺术融入当代群众生活

雅昌艺术网：本次展览应该是湖南美术馆建馆以来推出的第一个民间艺术展览。这个展览对于湖南美术馆来说，有哪些意义？

孙婵：民间美术是湖南近现代美术史构建中的重要一环，滩头木版年画作为湖南省唯一的手工木版水印年画，有着浓郁的楚南地方特色，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湖南省文化形象名片之一。湖南美术馆以“年文化”为主题，推出了“年文化”的生活画卷——湖南滩头木版年画展，其意义深远，这次的展览实践开拓美术馆在民间艺术策展方面的新路径，让观众能更深入地理解民间艺术的意义和价值，增强文化认同感，提升文化获得感。同时，此次展览不仅是湖南美术馆对民间艺术的重视和推广的体现，也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的积极践行。通过展览，湖南美术馆成功地将民间艺术融入当代群众生活，让传统与现代相互辉映，为湖南文艺事业的高质量发展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和思考。

雅昌艺术网：本次展览中的很多展品都来自湖南美术馆的收藏。湖南美术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项工作的？

孙婵：收藏工作是美术馆学术立馆中重要的部分，甚至也是一种知识生产的方式。从立馆之初，湖南美术馆就对民间美术的研究和收藏工作做了计划，前期做了不少相关的准备工作，今年开启了“湖南美术馆民间艺术展览系列”和首个民间美术展，梳理和展示了滩头木版年画的独特魅力。美术馆的收藏工作离不开社会各界的支持，这是一项将精品奉献人民的共同事业，有助于推动民间艺术的传承和发展。我们衷心感谢为本次展览无偿捐赠的黄铁山先生、左汉中先生、陆显中先生、钟建桐先生、尹冬香女士、隆回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共90件无偿捐赠作品由湖南美术馆永久收藏。正是有了他们的无私奉献，才让这次展览得以顺利举办。

另外，展览中其他产地作品的提供者也给予我们极大的帮助，关于这个板块的收藏工作，我们也正在积极沟通。湖南美术馆将继续致力于民间美术的研究与收藏工作，挖掘和传承我国优秀的民间艺术，为观众呈现更多精彩的民间艺术展览。

雅昌艺术网：在研究和推广湖南民间美术方面，湖南美术馆还有哪些工作计划和安排？

孙婵：湖南美术馆一直以来都高度重视湖南民间美术的研究和推广，有许多规划和安排等待我们去实施。首先，湖南美术馆将继续深入研究和挖掘湖南民间美术的历史文脉，通过对湖南民间美术的深入研究，使其在当代焕发出新的活力。

其次，我们将以湖南为中心，启动地域民间美术的整理研究工作，致力于推动形成集展览、研究、收藏、公教、宣传推广为一体的民间美术项目系列品牌。通过举办各类展览和活动，让更多的人了解和欣赏湖南民间美术的魅力，提高民间美术在公众心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同时，通过教育和宣传活动，培养新一代对民间美术的热爱和传承意识，为湖南民间美术的繁荣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最后，湖南美术馆将继续深入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在保护和传承民间美术的基础上，我们将鼓励艺术家和研究者从民间美术中汲取灵感，创造出具有时代特色和地域特色的新艺术形式、新课题，为湖南民间美术的发展拓宽道路。

雅昌艺术网：谢谢！

对话黄嘉：

引入时下热点进入民间艺术

雅昌艺术网：本次展览分为三个部分，请详细介绍一下展览框架和构思。

黄嘉：本次展览正值春节前夕，因此选择“年文化”作为背景。我们在学术研究的基础上，深度挖掘和展示湖南滩头木版年画的起源与艺术特色，其中以非遗+国潮，同时围绕手作工坊、非遗传承人、文创衍生品开发、线上VR展厅等多种方式，从多个角度为观众呈现木版年画这一民间艺术的独特魅力，探讨民间艺术的传承与创新。

本次展览三个单元，分别是“非遗匠心”“美在滩头”“瑞彩满堂”。实际上每个单元标题在我心目中都有个副标题。比如第一单元“非遗匠心·节庆与仪式”，这部分从节庆展开，系统地介绍了滩头木版年画的起源、发展历程以及制作工艺中的相关重要环节，工艺制作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仪式，也体现着手工艺者的匠人精神——对技艺严谨的态度以及信念和情怀；第二单元是“美在滩头·重复与差异”，在制作木版年画的过程中，虽然使用的是相同的木版，重复着套色印刷的动作，但手工艺者的每一张年画都散发出独特的温度和意义；第三单元“瑞彩满堂·并置与对比”，以题材为切入点，并置与对比研究不同产地的相同题材年画近百件作品，涵盖苏州桃花坞、天津杨柳青、山东潍坊杨家埠、河南开封朱仙镇、河北武强、四川绵竹、福建漳州、广东佛山、重庆梁平等地，以直观的方式展示各地木版年画在艺术表达手法上的异同，各美其美，相互辉映。

雅昌艺术网：作为一名年轻的策展人，请您谈一下您对于民间美术、特别是滩头木版年画的理解和看法。

黄嘉：作为艺术创作者，与其说是理解，我更愿意说“不理解万岁”。作为策展人，民间美术对我来说是一种教育，我被它的活泼、朴拙、热烈打动，因此尝试用一些其他的方式观看它，理解它，呈现它。我们的设计团队在展厅中将年画作坊进行了场景还原，材料工具都是从滩头运过来的，另外在平面设计中采用国潮和卡通元素，这就是民间艺术的魅力，它永远可以包容一切，旧物和流行元素并没有发生排异反应，反而叠加出更多趣味。

有的时候策展人怎么去理解展品是远远不够的，需要的是整个团队的协作。比如这个展览是关于年文化的，一方面我们考虑怎样对滩头年画进行创新转换，让它重返日常生活；另一方面对各个年龄阶段的受众，我们团队会去思考，如果自己是小朋友的话会怎么理解传统文化，在校大学生会怎么理解，一位长者又怎么理解……他们需要活泼的？可以打卡的？还是可以唤起儿时温馨记忆的展览？我们又传递出什么样的观念与思考？诸如此类的问题，这需要另一种创作方法，因此我的理解是，对于这类展览，策展人应该将观众作为方法。

雅昌艺术网：与常规民间美术展览相比，本次展览在展场布置和展陈设计上有很多新的创意和方式。请您介绍一下，您和策展团队是如何考虑的？

黄嘉：前面提到了引入时下热点的元素融入展览呈现中，这里不再重复。关于展览策划，我既害怕同质化，也随时提防“求异癖”，每一个展览的叙事都离不开对展品的理解。不过还可以举点例子，比如我们摆脱传统的说明书式的展板，运用手绘、手帐风和思维导图形式介绍年画制作技艺；又比如为了贴近当下人们的审美喜好与传播特点，在展厅外的公共走廊区域，我们特地将滩头具有代表性的年画《老鼠娶亲》题材进行卡通化的重塑，如增加老鼠新郎和新娘互动关系，又将或敲金锣、吹喇叭、怀抱鸡、手提鱼的老鼠们的形象进一步夸张可爱化，在原作中猫儿的暧昧不清的神态里增添一些喜感。另外为了表现丰富的“年文化”内容，我们增加了几个老鼠舞龙闹元宵的场景，使得整个空间充满了喜庆与欢乐。

雅昌艺术网：在介绍本次展览的初衷时有谈到，本次展览并不是对滩头木版年画的简单展示，还试图将木版年画列入学术性与文献性的思考。请问这种思考如何呈现？有哪些思考？

黄嘉：这部分的思考主要是在第三单元，这次我们联系了全国九大著名年画产地的机构和传承人，得到了各方的大力支持，合力完成。所以在并置与对比的部分，我们有了寻找研究的新路径的更多可能性。有的时候意义的显现不一定在主体之中，也许是在“对话”的时候生成，各个产地之间的对话，观众与作品的对话等等......这次的滩头木版年画展只是一个学术研究的开端，最重要的是能下笨功夫，也需要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共同探索和拓展民间艺术的价值和意义。这也是开启“湖南美术馆民间美术系列展览”的初衷。

雅昌艺术网：谢谢！

作者：江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