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幸福的女人犹如一个强大的国家，是没有历史的”（艾略特）

我们平常亲切地称周陋之的堂客叫“羊羊”，相处十余年，她到底姓“杨”还是“羊”，此时己不重要。

“羊羊”是个善良的女人，“羊羊”亦是个备受艰辛磨砺、命运多舛的女人，多年来她站立在周陋之身后，温润如玉的辅佐和滋养着陋之的艺术，陋之在此中受益茁壮健硕，纯粹仁善。

我对有关周陋之的作品叙述己不少，此处将讲述一个特别的故事。

2020年的某日一场酒局，陋之和岳敏君酒过七乘，老岳发问：你画中的线怎那么直？陋之说“那是我生命中的一根线，是精神的直线”！老岳瞠目结舌，无以问答。

周陋之似乎是一个强大的毅力坚韧的男性，我在《我如猫头鹰一样爱你》一文中曾做过铺垫：“周陋之外形黝黑，卷毛长发披肩，其形其行“酒徒”和禅性兼备”，看他酒后赋诗，句句扎心，邦硬的，不转弯！不抹角！直抵内心深处。

偏偏这一貌似汉子的画家，血液恐惧症，他晕血。WG的恐惧感如巨石般压在他心头，父辈那一代人在抗战参军，日后的清算犹如苦海漫无边，无回头之力。如此心理引起自主神经功能紊乱。有时，最强大的人亦是最脆弱的人。

2018年8月陋之曾携羊羊去后藏冈仁波齐转山转水转佛塔，以求艺术之真缔，生活之富足！那里亦是他艺术灵感的发源地。好几天打他电话是处在关机状态，直到他三三得九天以后，他转山完毕才打来电话安民告之，他俩转山，却让我虚惊一场。

2023年11月间，长沙农哥开着李曦的丰田SUV巡洋舰，周陋之随行，去西藏囊谦县达那寺朝圣，在昌都地区的类乌齐县越野车突发事故，陋之是仰面朝天从四驱车的窗户爬出来的，车窗外，一地玻璃碎片狼籍，残碎的镜片里，倒影着一片蓝天。

此行，也许是一种征兆。

2023年是疫情解封之年，人们渴望着解脱，陋之籍此去拥抱一个更大的世界，从钻心而漫长的痛苦中汲取艺术养分，在极度的孤独与不宁的黑暗里奋力抗争出一片片自由。出师不利亦许是个不祥的讯号，往常形影不离的羊羊没有随他而去，身体是灵魂的㾄宇，当身体扭曲之时，除了面孔，灵魂便再没别的圣殿。

陋之企以用线抹平现实中的一切苦难，借纯粹和单薄之力托举起沉重的大地，用悦耳宛转的娓娓述说掩饰其在人间所遭遇的不公。但羊羊盈耳疼痛的呻吟，整日坐卧在榻肉身的绞磨，那些莺声燕语便无法遮掩狰狞的现世。

陋之艺术的守护神羊羊病了，病情不轻，命运原本是可以改变的，她撞到了地狱的栅栏，Ca细胞张开一张大网，在黑暗吞噬着清朗，无法逃逸！无处躲闪！

艺术工作面对现实，疫情三年中它是一种无足轻重的、虚幻的，在强大的现实规则中“冇卵用”；但面对一个鲜活的个体生命，其内在的精神宗旨正如戈麦那首诗：“在黑夜，素食者扬起飘扬的高冠，富贵者卷起肉体的力量，牲畜、牲畜，请把夜晚的灯擦亮。”在一种面对现实力量潛在地巨大的无奈前，我理解何以艺术家能成为地狱中的天使，更赞同一种贴近现实的人民性叩请：活着！应该好好活着。身处窘境，但不失尊严！

尽管不乐观，但你可以告诉那些懵逼的人群，你在某一特定社会时期所抒发某种悲悯豁达，却可在另一个欣欣向荣的时代被广泛地认可。

佛学认为生与死是佛法的原点，在生死轮回于天、人、鬼、畜、狱“五道”之中，备受诸苦，所以必“自净其心”，“如理作意”而超出生死要道。周陋之近期小作品，尺寸不大，天地很广。而那上述那根“精神的直线”，始终贯穿在其中。他始终坚信持一盏明亮之灯在黑夜中能驱散恶魔。

我眼前浮现出长头发的修车师傅，在一篇《陋之·简之》的旧文中，我如此描述他：眩晕的灯光下，在长沙砚瓦池躬身在'哈雷'摩托车前，不急不忙的作业，底层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艺术中不偏不离的人文精神，启用长期的艰辛，化作一只勤劳的工蜂，去遍访所有的花蕊，从光明穿梭进黑暗，哪怕独自疼痛，他把这些长期积压起来无数的疼痛精心的缝合，连接成了铺天盖地的随风酿制的低调而透出奢华的画面。

天仍然不失湛蓝，蓝得比身下的湖还要深，雪白的山峰蒙上了淡雅的忧郁。回到日常生活，陋之行脚在两点一线中，从家奔医院，再从医院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家，为人之夫，为人之父，一日三餐，己回不到过去的安逸舒坦，雀桌上少了他的身影，酒杯中无法酌量他无边的愁……

昔日的大男孩变身为一个男子汉！

醍哥在长大（陋之之子），父亲晕血，清理母亲的伤口成为他的日常工作。与父亲作品中的恬静截然不同之处，诗人友人翟永明的一些诗句，将其成长的历程清晰的点亮：“你是我的母亲，我甚至是你的血液在黎明流出的，血泊中使你惊讶地看到自己，你使我醒来”。

昔日的小男孩变身成为一个大男孩！

面对现状，心依然如此澄明，当我和出品方罗湘科、傅慧中以及艺术家坎勒，冯放、讨论此次展事时，大家都有共识，但周陋之谨慎的婉言谢绝，生怕因其借苦厄之运，赢得众生同情怜悯，这的确不是他的风格，陋之的抵牾源自于对艺术高度的尊重以及对家人深沉的爱。

此时，我能读出陋之作品中那一根根楞直的地平线、水平线或一束光，那是一根扯不断的线，承受山峦与江河的撕扯而傲然不喘息的线。它永远是那么遥远，但今天近在咫尺，追求它就是希望，因为它的深处承载着一颗颗炽热仁慈之心。今日，也许物欲横溢，金钱至上！但仍然无法阻挡我们精神沐浴温暖的人性之光。

此次展出的30余件作品，尺幅不大，但充分显现了陋之平常对艺术持之以恒的严谨，处乱而不惊，忐忑却自若，面对人生沉重的十字架，正视那严峻而冷酷的砺石和山巅，他将以坚强的意志和气概迎接命运之挑衅。

一个展览，托举着一个生命！生命的风景，生命的风景线，生命地平线，超越后即是生命升华的临界点。

2024年8月15日午夜于牌楼坝邹建平工作室

作者：邹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