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彤:来北京快一年了吧,你能不能谈谈在北京的感受?
陈可:对,刚好一年多一点点,我觉得现在基本上适应了。去年过来的时候,还在折腾工作室,现在安顿下来了,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做点东西。最近有好多想法、艺术创作的一些观念和对艺术的一些看法,有些变化,对我来说,这些变化是好的,在这些过程中感觉自己成长了许多。
朱彤:北京和重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城市,你在四川美院读了本科和研究生,可能有六、七的年时间了?
陈可:加起来有七年的时间。
朱彤:北京和重庆两个城市,谈谈你所感触的。
陈可:我觉得首先是这两个城市它有很大的不一样,特别是我在重庆的时候,主要是在黄桷坪这样一个比较小的范围内活动。北京给我的感觉是很大的,从尺寸和体量上,整个给人压迫感,它是那种非常大的城市,然后你会觉得人在里面显得十分渺小。但是在重庆就没这样的感受,你会觉得城市的尺寸和人是比较合适的。然后在这边,这种尺寸不是非常好的一个尺寸,不是很人性化的一个尺寸。
朱彤:北京吗?
陈可:北京。我觉得它不仅从城市的规划,它的规模,都是一种非常巨大的感觉, 感觉这边的艺术也和重庆也不一样。重庆可能是一种更加生活化的艺术,更轻松一点,看的、想的东西可能都和都市或城市生活有关的东西,我在重庆感受比较强烈的是这些。我觉得在北京,看到的这边的东西总是觉得他们还是对政治或人在社会中的处境等这些东西比较敏感些,然后反映在作品的感觉上,这边的往往更开阔些。可能在四川的艺术家会在一个比较小的点上,做得很精致,去很深的挖掘它,然后在北京的艺术家可能会更喜欢宏大叙事的东西。
朱彤:重庆尽管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很热闹的城市,在艺术上还是比较自我、自由、轻松,不是很有压迫感的那一种。到了北京以后,你可能感到这样一个城市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同,众多眼花缭乱国际、国内的艺术展,包括刚才你提到的来自这个城市巨大的体量和结构,包括很多艺术家的各种作品,可能和重庆有着很大的不同。
陈可:是的。
朱彤: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作品的时候,好象是2004年的下半年。我去重庆看艺术家,那是我第一次到黄桷坪。那真是一个特别奇怪的地方,你看那街道,那种坡路和边上那种非常市井化的生活。有棒棒们的吆喝,有特别好的四川小吃,来来往往的行人,夹杂着可能是艺术家,可能是棒棒们,可能是路人,给我一种特别生活化的混乱。但当我进入“十一间”工作室后,完全又是另外一种感受,在“十一间”里面有许多艺术家的工作室,我发现很多似乎与黄桷坪这种环境完全不同的艺术——许多带有“卡通” 图示 的绘画作品,作品画面纯净、艳丽,与黄桷坪外部环境有着巨大的反差。我发现年轻一代的四川美院或者生活在美院一带的艺术家,大多数都采用这种创作方式,或者呈现出这种感觉。相反在北京、上海或广州一些国际化的大都市反而没有出现这种相对流行的艺术现象。你身在其中,是怎样看待这样的问题。
陈可: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之前还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四川美院的学术气氛是很自由的,不是非常学院的那种教学方式,我们可以尝试不同的艺术风格。我觉得包括像黄桷坪还相对是一个较封闭的一个地方,比如说我们接触到的资源,其实并不是很多,没有一个现成的东西去模仿,可能更多从本能或者内心出发。“动漫卡通”小时侯接触的还是挺多的,一旦自由了便自然而然的出来了。还有一种黄桷坪可能生活的环境比较程式化,相对缺乏,你就会觉得很珍贵。这跟上海、北京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国际化的环境里不一样,他们每天接触到这类东西会比较多,反而对这类东西不会非常敏感,卡通文化我觉得在四川是一种比较“新” 的,比较“酷”的文化。
朱彤:是不是有一种冰山上的雪莲的感觉。。。。。。(笑)
陈可:对,就是那种感觉。
朱彤:四川艺术家的艺术传承关系一直在中国当代艺术界是比较著名的,比如前辈艺术家张晓刚、周春芽等等,他们影响了下一代艺术家,产生了像赵能智、何森、陈文波、张小涛等等一大批优秀艺术家。但从你们这一代年轻艺术家的作品中,似乎并没有看出这种传承的关系。
陈可:我觉得是学院的一种气质,作品形成的一种精神。四川美院在艺术创新方面充满了活力,大家比较勇于讲自己的东西。前辈艺术家的影响对我们的影响很大,尤其体现在精神上的影响。
朱彤:什么样的艺术精神?
陈可:自由的精神。虽然四川艺术家关注的点大多比较小,总是通过这个小点来折射社会的大背景,反而显得非常真实,这种真实的力量是非常大的。
朱彤:找到一个不是很大的点,用北京话讲就是“死磕”,把这种东西做到极至,可能是四川艺术家的共性。回到你的作品当中,你觉得中国新卡通一代的风起云涌,有没有受到日本和韩国的艺术的影响,比如奈良美智、村上隆等艺术家的作品。
陈可:客观上影响还是挺大的。对我而言,一开始创作这种带有卡通风格作品的时候,其实还没有这类资讯的介绍,后来看了他们的作品,对卡通的理解更深一点,从他们的作品中我可以找到一些共鸣。我非常喜欢奈良美智的作品,看他的作品能够很好的体会他所要传达的东西,你会觉得他的作品跟你没有距离感,欧美许多艺术家的作品可能也很“牛”,但不会觉得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奈良美智的东西会有一种跟你特亲近的感觉。
朱彤:心心相惜。。。。。。(笑)
陈可:对。
朱彤:现在回过头来你是怎样理解卡通文化和卡通艺术的?
陈可:被划分到这一类,自己也奇怪,怎么会稀里糊涂上了卡通这条船,纯属偶然吧。但是童年时代的动画、漫画、连环画的影响也是有的。卡通的图象是一个比较平面化、图案化、不是很讲究造型的,是非常简洁和单纯的东西。它可以非常直白表达和传达自己的内心感受,就像涂鸦一样,非常地直接。卡通作为舶来品,在我们的文化里也有,它其实是自由涂抹的一种方式。卡通文化吸引我的是它的纯真、富有幻想、非现实的那种。可以给人心理的抚慰,有它存在的理由,可能是人最内心的真、善、美的表现。
朱彤:的确,经济高速发展、传统文化断裂、生活压力增大等等,这些在中国社会转型期的并发的诸多问题,迫使民众寻找安全的图径。卡通文化虚幻的亲近感恰恰填补了人类的情感的空虚,成为当代人逃离现实的途径。卡通文化对于成人世界无疑是一幅安慰剂。。。。。大量简单化的视觉的造型,成为大众传媒的视觉符号,卡通绘画中强烈的图象识别性和趣味性的确获得了在各种文化背景和区域的普遍认同感。
陈可:外壳是不会阻碍接触到内核的,你会很快地为这种简洁的艺术所吸引,卡通是有它存在的理由。
朱彤:第一次见你的作品是在你的本科毕业展上,好象还获了一个什么奖,后来去你的工作室看了很多画。那时你的作品色彩明快,画面造型图示非常简单、非常可爱,现阶段你的绘画充满了晦涩和感伤,有一种叙事的感觉,以前你的作品比较形象化有种扑面而来的感觉,现在画面开始有故事了,像是戏剧表演的定格,非常大的转变。
陈可:有天偶然看到以前展览的画册,我突然觉得以前的作品好清纯。我的作品和内心一样真实,随着自身变化而调整。在重庆生活了十一年,突然来到北京,这是一种改变,从学院进入社会又是另一种改变。环境是诱因,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阶段,个人内心成长历程的改变促使画面的改变。
朱彤:从近期的作品中,能看出作品流露出的感伤和孤寂,你有时感到孤独吗?
陈可:经常感到孤独和无力,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大的旋涡里很容易迷失,整天的忙碌,压力很大。
朱彤:这和你的性别有关系吗?
陈可:我觉得没有多大的关系,我一直把我认为是艺术家,而不特指是一个女性艺术家。
朱彤:今年三月份在玛蕊娜画廊“幻想”的展览中你第一次采用的雕塑这种媒介,以后你会尝试采用其他媒介进行艺术创作吗?
陈可: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单一媒介有其局限性。雕塑作为空间的一个实体与平面的感触截然不一样。以前也作过摄影,后来因为没有新的想法和搭档的离开,不得不放弃摄影。我会在以后的创作中会尝试采用综合媒介,让作品更自由、更丰富、更完整的展现。一种媒介、多种媒介,对于艺术家来说不是最主要的问题,艺术也可以通过社会合作的方式来完成。
朱彤:未来的一件艺术品可能有多种媒介来组成,传统媒介诸如绘画、摄影、装置等等这些界限会越来越模糊,这是大势所趋。能谈谈你周围的年轻艺术家吗?
陈可:之前也被问及到70后、80后的问题,我认为年轻艺术家关注的东西或者角度越来越个体化,强调个体的自由,更多地是从内心出发,从生存状态出发。年轻一代更愿意把艺术作为一种生存的方式,不完全是一个职业或是一门工作,而是他们交往方式的一个部分。艺术家的角色感和职业感并不是特别强烈,艺术和生活会联系的更加紧密,有时很难分开这两者。另一点,年轻一代艺术有着极强的国际共通性,就像在一些国际大展上,有时很难从作品上区分是哪个国家和地区的艺术家。
朱彤:就像从远处无法分别上海、东京和纽约这样的城市。
陈可:的确。
朱彤:其实走进它,深入进去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你是怎样看待中国的传统文化?
陈可:刚开始认为只有西方的当代艺术很好,中国的传统文化比较过时,会有这样的错觉。在经过了盲目的模仿和崇拜的阶段后,现在内心更加能接受中国文化,面对传统中国古代绘画和诗歌时,常常觉得内心会与之交流和沟通,真有种心灵抚慰的感觉。我相信很多年轻人跟我有同样的感受。其实艺术上的表达并不一定要很符号性,并不是一定要有汉字、水墨才有传统的精神,很多的东西需要转换。
朱彤:就像近期你的绘画中表现出的空灵、虚无就很“东方”。
陈可:真是的。前一阵在北京看了一个印度的当代艺术展,尽管很多作品都是使用非常国际化的语言,但你一眼就能感受它是印度的东西。我想这可能就是骨子里的东西,那种气质是很难改变的。
朱彤:近一年来中国当代艺术越来越受到国际和国内机构和藏家的喜爱,价格也直线上升,你的作品也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这一年的变化你适应吗?
陈可:变化太大了,发展的速度有时真感到有点失控,当然自己的作品有那么多人喜欢,我也挺高兴的。其实艺术市场和艺术家没有太大的关系,你的作品不会永远待在工作室里,它的价值也许在其他地方得到延续,无论是在公共的美术馆,还是在喜爱你作品的藏家的客厅墙壁上。我所关心的是如何做好下一阶段的东西。
朱彤:期待你的新作品。
陈可:谢谢!
根据2006年12月8日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