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系列之一 183cm×98cm 2009年
 

　　晁海以较快的速度在水墨画领域崛起，说明他的实力非同一般。几年前第一次认识他，是在他来南京办展览。说实话，那时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看他的画，觉得有些惊讶，西安的画家我了解得不多，或许是因为我的趣味和习惯的褊狭，对缺少些灵气和新意的画家不那么看好，当然，这与我对中国画的理解有关。我一直在鼓吹和强调创新，极力把新的观念和新的方式作为关注对象，但是，我发觉有时候自己确有点叶公好龙的味道，一方面鼓吹和强调，一方面又本能地加以排斥，这种矛盾，和我长期接受的熏陶分不开，我的文人画情结很严重。20世纪90年代以来，水墨画的创新已经蔚为大观，成为当代画坛的重要力量，其中的佼佼者被普遍地承认并得到好评。检阅一下最近的德水墨画创作状况便可知道，晁海几乎成了一位绕不过去的人物。很多批评家都关注他，给予好评，我想不是偶然的。晁海的作品靠其不可替代的特色，包括样式和技巧的特殊性，为自己赢得了牢固的地位。毫无疑问，就他的地域而言，他的超越性和覆盖面已经获得证明，他已经不仅仅是西安的画家了。

　　尽管如此，我仍然要对水墨画问题做一定程度的检讨，因为很显然，水墨画的存在和发展，大致上超出了传统中国画评价的范畴。它的某些新因素，以及新方式，需要配备新的思路和言谈，正如面对晁海的画，那些传统的品评无法适用一样。令我感到两难的是，我对整个水墨画现状的估价不像有的评论者那么高，同时，当我面临具体的作品，又觉得比较喜欢和认同，请注意，我一向主张在判断作品时，习惯的和情感的因素应该让位给理智和信念，因此，我往往更注重大的轮廓而对席位末节弃之不顾。

　　现在人们常说起所谓的水墨画，其实便是实验水墨，这是目前一批中青年画家的主打产品，是一种立足于传统和西化之间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画作。实验水墨的实质是什么？简单地说，它既企图与传统拉开距离，又力求与西方艺术保持平行，并且将水墨画传统的材料功能提升到当代水平上。综观所有从事实验水墨的艺术家，区别和差异很小很小，其相同方面有：一、以单色为主，把传统水墨的某个局部因素放大、夸张，变成一种独立的视觉样式；二、兼于抽象和具象之间，大量借鉴西方的抽象画经验，加进一些传统中国画的元素，是比较典型的“中西合璧”；三、利用中国画材料的功能特色，在制作上具备西方抽象画所不具备的材料效果（晕染、渗透等）；四、几乎大部分水墨艺术家都是从传统中国画中衍化出来，因而时不时地受着以往经验的制约。在观念上，以及在制作过程中，都有以往的残留物，要么抽象，要么半抽象，我好像还没看到谁的作品有一种纯粹的彻底性。

　　实验水墨是当代艺术的一部分，它应顺时代对于艺术的要求，在很多情况下，实验水墨成了某种标志，它表明传统艺术的现代式转换，由于它以新颖的样式和面貌出现，带来的问题便是如何评价，因为任何艺术说到底都是我们时代的文化现象，而文化，除了传播、交流和判断外，是无从谈论意义的。就我个人的看法，实验水墨的压力是双重的，既要与传统水墨比较，又必须和西方现代艺术对照，它的质量及高度如何，只能讲它仍然处于发展和变化的过程中，能否代表这一时期的艺术水准，尚待时间检验。

　　严格地说，晁海不能完全划入实验水墨的阵营，他的特殊性如此明显，在任何场合，他的作品能被一眼认出，但是，这种“认出”又合理的原因，不是他刻意追求某种新奇或异样，恰恰倒是他的朴实，他的执着，他像老农一样的诚恳，打动每个观赏者。晁海没有那种跟随风气的投机心态，这一点，是他的最大优势。正是因为他长期处在相对封闭的境地，一方面起到了先天的抗拒外在诱惑的作用，另一方面又为自身确立了坚固的信念。可以设想，像他那样十几年来躲在自己小小画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专画自己画的人，很难找出几个来。而且，西安的地域性局限一向较为显着，什么画派、画路之类，排斥性极强。自从石鲁以后，所谓的画派、画路其实就是以势压人的空壳，我们已经看不到那里真实的实力，当然，我说的是借助画派、画路压人的既得利益者。晁海（包括与晁海类似的少数几位画家）是个例外，这说明，自我封闭和自我孤立并不一定是错，有时候，恰恰是它帮助某个人成就了事业。

　　晁海的有些作品具有震撼力，这是他与实验水墨不同之处。我觉得实验水墨尽管也讲精神性，讲行而上学，但是离艺术家自身的体验总有隔膜，一个艺术家真正的体验是可贵的，能够把这种体验真的表达出来，就是可贵之可贵了。我不敢说晁海现在的画法全然来自个人体验，一位没有任何一个艺术家是完全独立的，他或多或少会受到大气候和小气候的影响，优秀的艺术家自是把这样的影响消化为自己的营养，而不是给自己套上笼头。晁海谈到他的艺术观念，在他那里，精神这一玄妙的东西似乎是具体的，他的生活，他的经历，以及他在许多年里执着的思考，为自己建立了一个思想框架，但他面对白纸、笔墨时，精神已经融化。因为我认为，晁海在作品之外的一切宣言都无必要，他的作品已经说明了所有。我想补充一点，眼下有不少艺术家在作品中宣言各种思想，有的甚至声嘶力竭叫嚷，这是不对的。好作品像一部完整的书，通过它观众什么都能够领会，而宣扬的东西可能正是与作品相悖的东西。

　　晁海的题材比较固定，它是晁海赖以发挥的基点。题材问题，在现代艺术家手中似乎不怎么重要，因为他们把表现和传达本身当做追寻对象，但是晁海不同，题材始终占有极紧要的位置，说明晁海的顽固一面，他像很多以往的成功的艺术家一样，呕心沥血，一丝不苟，而且一以贯之追求完美，按习惯的区分，所谓农村题材，城市题材等等。晁海超越了题材对他的包围，细细观察其作品，便发现他突围的本领，简而言之，他已从“苦大仇深”的情结里解脱出来，笔下的农民、土地、牲口都成了某个符号，对象性的描绘弱化了，而内涵的东西——普通的人性和存在的实在性得到了渲染，或许，有一天他突然画起城市的人，画起汽车之类，其效果也可能是大同小异的。

　　晁海的技巧非常实用，即利用传统水墨中的积墨方法。当然，他的积墨并非简单的原样照搬，而是将它的元素强化和提炼，变成单独的关照对象。观赏者可以在它的画面上看到墨迹之美，看到晕化之美、看到层层迭迭的积淀之美，那些貌似发腻的斑块状，那些看似沉闷的面目不清的形象，蕴涵了作者深厚的功力，这是多少年来逐渐积累起的，也是灵性和才华的实际展示，其中有许多难以言传的奥妙。因为视觉艺术转化为语言，只能暗示、类比、破译，艺术的原意永远只是作品本身，所以，任何评说不过是不同程度的接近，不可能与作品彻底合一。在如何把传统表现方式转化为自己的具有个性的图式，不是每个艺术家都能做到的，假使这不仅仅是天赋的话，那么，努力地探索，不断地磨炼就是唯一的。晁海通过多年的实践奠定了自己在水墨领域的地位，接下来的事，便该以更大努力和更大的决心攀登艺术高峰了。

2000年写于南京艺术学院

作者：李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