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
夏兄:
你好!
你的《解构爱情》我已经读完了,谈谈我的感受,希望你批评指点。
我觉得余华的小说通过一种对《牡丹亭》爱情故事的解构,影射了当下的一种文化现状。可能是你所说的“无余”的意思。正如你所说的《古典爱情》是对传统女性生命形象三重结构的摧毁。摧毁的结果是爱情可以萌动,可以发生,但不可能有结果。余华的写作实际上是一种后现代的方式,所有的一切都是漂浮的碎片,这些碎片不可能重合。同时也是对物质社会意义的“跌落”的一种绝望。人是物质的,就以物质的方式生存。情感、永恒、意义等都是多余的。余华努力地削去赋予所有事物上意义,最后剩下的是“空壳、碎片、躯体”。柳生的情感是淡淡的,自始至终,他就像一个“壳”一般。没有属于他个体的思想,浓烈的情感。第一次他站在小姐惠的窗前,久久不愿离去,似乎只是顺从一种潜意识的、动物性的欲望。他几乎没有去思考,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即使在埋葬小姐惠等场景中,他也只是淡淡的,没有一种激烈的情感表现。这是人的一种思想或主体性被抽空的表现。
中国的文化讲“圆融”,无论怎样悲惨的结局都会有一种方式来弥补。即便是《窦娥冤》,也会有六月飞雪来给人以安慰。或许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善良。中国文化是一种“软性”的文化,他总是在绝望之际找到出路,找到“存在”下去的可能。你说在《牡丹亭》中,梦是一种补救,是一种为时已晚的补救。梦作为一种方式,可怜的方式。梦实现现实世界的不可能,在虚幻、恍惚中生存。我想整出《牡丹亭》就是一场梦。在这里,梦是真实的,而其他的柳生中状元,掘坟被当作贼等等都是虚幻的。画像是一条线,串起虚幻与真实。
余华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要的是彻底摧毁这样的一种圆融,也就是不留一点“回旋余地”。当他抡起大刀的时候,他是不想去补救的。正如屠夫是不会救他所要面对的对象的。他要的是一种“揭露”,去掉梦,还原一个血淋淋的真实。当所有的事情,哪怕是最残忍的事件,去掉意义的外壳,就不会让人有任何恐惧。所以余华的《古典爱情》去掉了梦,也去掉了画像,去掉了死而复生,去掉了轰轰烈烈的历史图景,呈现的只是空洞的真实,构建了一个没有梦,没有意义可能的世界,它真实却很残忍。
在一回 折子,你写道:
我们现在对文学的阅读,对文学的思想,就不得不面对文学不再可能的困境:因为天机已经窥破,因为不再有身着月光的女子带来恍惚的幻觉。思想和阅读如果还可能,就必须再次进入这个恍惚的状态之中,但是,同时也必须面对一切已经窥破、这个女子已经被残害和暴露的困境。”
我想在这里也是说一种艺术的困境,当我们勘破世间相的所有真相,实际是消解了生存意义的所有可能。太过的清醒使心灵变成“空壳”,有的只是所有物质的真相。艺术的作为也许是柔软的液体,润滑、连接所有空洞的真实。我们不可能再像余华那样继续拆解,因为我们面对的是“骨架”。也许我们应该给它注入血液,攀上经络,再生为新的生命。软现实主义的“软”也有这层意思在里头。艺术也可选择另一种方式,那就是“规避”。宁可秉持虚无、恍惚的意义来度过一生,也不愿太过清晰、真实、实惠的存世。
你对柳生的“生”字有诸多理解,非常精彩。我想“生”是爱情实现的不可能。但柳生偏偏与小姐惠产生了爱情。因为“生”,所以不能相知,不能“熟”,不能结果。“生”是一种隐喻,隐喻故事的结局,最终走向爱情的告别或者说爱情的虚无。
而我们,要么还从来没有思想这神明一般的恍惚,要么我们只剩下对这个恍惚的最后捕捉。
但是,问题也在于:如何既是在混沌之中,在混沌之中倏忽和恍惚,却又并不导致混沌的死亡,而且还带来另一种七窍的时空结构和秩序?
既要清醒或者有活力,而还一直保持在恍惚之中,这如何可能?
如何思考恍惚,我们只能在恍惚中思考恍惚,如同戏中戏!
恍惚,其实就是梦中之梦,思考恍惚的秘密,或者说在恍惚之中思考恍惚——这是思想的秘密,也是思想的困难:在恍惚中思考恍惚,并不从恍惚之中出来。
恍惚是一种情状,是孕育生命的一种前奏。胎盘中的婴儿是恍恍惚惚的,恍兮惚兮,其中有像。你对恍惚的阐述真的十分到位。我想艺术的发生就是一种不可名状,他总是消解事物的特性,但不会完全抹杀。如你说“既要恍惚,又要暴露,这是思想的困境。”还有“楔子”, “楔子”是一条线,恍惚中的一条线,是可以抓住的东西。“楔子”扎进去,是坚实的,但是偏要让它晃动。问题是我们通过恍惚、虚空去发现可以把握的存在,还是通过可以把握的存在去印证虚空?
如同我们现在,也只有空茫,只有虚幻,我们已经是无余者!这样,如何还有神思?如何还再可能进入恍惚之中?
“无余者”也许是你思想的精华之一,“无余”是没有剩余,无用的多余者和没有剩余的空壳,思想或灵魂没有“回旋余地”的人,时代的无余,文化的无余,思想的无余,艺术的无余。
当剩余者进入无余的境地,恍惚更加虚幻,更加虚无缥缈,成为空空荡荡的。
是一种空茫,如《红楼梦》里“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极致化是“空茫茫啊!空茫茫”。没有“一片”,没有“大地”,没有“干净”。
思想,带有神性的思想,在期待之中,恍惚其实也是一种回眸或者一种期待,对于过去——世事如烟,对于现在呢——朦朦胧胧,而未来则只是剩余惆怅,只是剩下一片的空茫。
如何可能还有冥誓?
过去,现在,未来都是一种虚幻,都是空茫。所以如何有盟誓,如何有画像?
我们或许就处在这样的一种情境之中,生活在明码实价的交易中,意义没有空间,没有可以储藏的匣子,没有柔软的通道。
我想你的文章关于“楔子”、“画像”、“毒吻”、“枫树”、“柳树”都是在试图寻找这样的一些东西,一种剩余物,恍惚中的实在,或者说那一根救命的稻草。是在给当下文化寻找出路。或者说是你认为已经找到的出路,不至于让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的无根无依的碎片游离得太远。
读余华的《古典爱情》,我有一种感觉,就是作者花了很多笔墨的柳生,给我呈现的始终是一个“背影”。这个背影恍恍惚惚,飘飘悠悠。反而着笔不多的小姐惠却是一个形象的“正面”。比较清晰,比如她很美,很惨,有一种性格,性情。也很主动,比如让柳生上楼,给盘缠,剪发丝等等。我想假如要我画插图,有几点我想把握:
1, 我不可能画成《西厢记》那样,那样就不用我画了,有现成的。
2, 我只能以肖像画的方式,就是在余华小说里不同时期,不同状态下柳生与小姐惠的肖像,
3, 里面叙事性的成分得去掉很多。比如柳生五张画,可能都是背影,小姐惠是不同情形下的美。
4, 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同一幅画里出现。也就是不能相遇。
5, 不管任何时期,哪怕是柳生第一次进京,都是有荒凉、凄凉的感觉,只是稍有不同。
不知夏兄怎看,我觉得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我愿意试一下,就怕我理解不到位,画出来南辕北撤,就贻笑大方了。
请夏兄指点!
此致
敬礼
罗奇 上
2008 年5月22日
作者:罗奇
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