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九十年代我有幸见赏过福建著名画家朱家陆的大写意花鸟集，他那充满激情、刚直、强悍、有力度的笔墨透视出来的精神气质，奇特的布局，书写的情致，夺人视觉的震撼留给我深刻的印象。十多年后一位青年画家带着自己的画作来南京见我，看了他画的笔墨和气度我说画中有福建朱家陆的影响。那年青人欣喜略带几分自豪的说“那是家父”。子承父艺，朱卫新起点于大写意花鸟画。

　　在花鸟画科中表现手法有工笔、兼工带写和大写意之分，工笔画易学易临，因此学画者起点多从工笔开始，只要静下心，功到自然可达到相当的高度，当今画坛涌现出许多水平高的工笔花鸟画家。兼工带写指工写结合，也称小写意，既放也能收，放收皆有规律和法度，易学。而大写意画则难度大，因为大写意画家作画情志激奋，挥洒的笔墨随情而施这难以掌控，一般笔墨功底不深的画家不敢轻易为之，往往放缓了难收流于草率。朱卫新承继父亲朱家陆的气质，有胆有识，敢于起点于大写意花鸟画创作。笔有情，墨有趣，作品达到一定的艺术高度，审美效果令观者喜爱。

　　写意花鸟画始于南唐时期的布衣画家徐熙，他虽出生于世代做官的江南显族，而他本人却志节高迈，放达不羁，不屑于踏入仕途，方得“布衣”之名，徐熙作画不拘泥于前人法度，随情意而运笔墨意出古今，突破了工笔画的理性制作和规范程式，他和当时的西蜀画院画家黄荃分属于工笔与写意两派，从题材选择和表现手法，审美效果而论，史有“黄家富贵，徐熙野逸”，鼎立的徐黄异体花鸟画深刻的影响着花鸟画的发展，宋代大书画家米芾说过“黄荃画不足收，易摹;徐熙画不可摹”。可以想见到徐熙的画用笔用墨皆随情随意，不具徐熙气质的人是学不到徐熙艺术精髓的，所以他的画不可摹。徐熙的画尚属小写意，大写意画出现应从明代绍兴人徐谓始，是他首创大写意，为什么呢?徐渭一生经历坎坷不幸，有志无人认可，有才无人识，正如自题画诗中说的“半生落魄以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大写意源自画家的大情意，我们纵观大写意画家徐渭画卷，可以见得一种慷慨、昂扬的情感充满笔端，他那激越的笔势如炸裂、狂奔之状，所作水墨花卉，亢奋狂舞的笔墨，“不求形似求生韵”，抒发胸中的悲愤、哀痛，一花一草都是他情感的化身，具有推倒一世之豪杰。开拓万古之心胸的强烈情感色彩和胆魄。有此情此意，方可生此笔墨，才可大写出大气势的大写意画。无情意者是难以走进大写意之门的。俄国托尔斯泰对艺术下的定义就是情感，艺术家将自己体验过的情感用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表现出来，让别人也感受到这种情感，这就是艺术，因此无情则无艺。就写意画而论，无大情、深情则无大写意画。

　　朱卫新虽无徐熙和徐渭的人生经历，但他有天赋的激情和才能，尤受父亲的激情奇构为特征艺术和精神气质影响。自幼耳濡目染已铸成一种品格，尔后又入艺术学校受到规范的中西美术教育，正值开放的新时代，他作为画家走入商界，在当今市场经济大潮中，商界的激烈竞争和事业的成败得失，有喜有悲都积于胸中，他想呐喊和抒展，他没有走进舞厅用迪斯科消解，也没有用烈酒渲泄，而是默默的走进画室、走进自我的内心世界，在宣纸上用笔、用墨、用色尽情尽意的挥洒，在他心目中所使笔道墨色、花卉藤蔓都是他情感的符号罢了，通过笔墨所画出花卉禽鸟渲泄诉说自己胸中的喜怒哀乐，对朱卫新来说唯选择大写意画才能痛快消解和慰藉自己的灵魂，心理和身体得到平衡和抒展。

　　朱卫新所选择的写意题材多为常见的花木书写时既重视自然状貌的似，但又不受真实自然的局限，随情意而折枝组合，在画面上多作直立抒展状和向外扩展之势，藤蔓多作环绕奔放之态，花与叶多作墨与色变化之趣、画面置陈布势见乃父朱家陆之法。他布作背景环境渲染，这使他笔下所写艺术形象突出醒目，因空白而彰显博大无限。“空白”是传统中国绘画的形式特征。“空白”在画境中不是无而是有，虚实因实景物的衬托而幻为有，可为天亦可为地，这种“空”可纳万境。在传统的画理中称“计白当黑”。朱卫新的写意画作并没有受传统装饰性程式的局限，他笔下的花卉状貌显得格外自然，虽为折技却很少人工痕迹，观赏他的画视觉和心理都能为他情所动。

　　在大写意画中的用笔为写、大写，写之高低在“笔”用笔之高低在书法。书与画自古就有“书画同源”之说，书法的高低决定画之高低，先贤大画家必为大书家，画家作画以书法入画法，运用书体中真草隶篆书写各种不同对象。朱卫新擅以庄重的行楷写花卉枝干，亦篆亦草写花叶茎，写法随情而施多样有趣，尤以狂草写藤蔓，花卉分枝和画石法多见父亲笔法笔意，但较父亲更重角色，更趋热情奔放，因年青和修养功力尚不及父亲的苍劲、深沉和厚重、强悍和力度，这将成为他努力的方向。

　　朱卫新的大写意画中有传统又有现代感，是从传统走进现代的写意画，朱卫新的画重情感抒写性和画法上的书写性，当属文人画范畴。文人绘画自魏晋始，逐渐成为画坛的主流，文人笔下所写花鸟，其意并不在花和鸟物质性本身，主要是借花鸟和自然物性表现人之情性，画家之情性，实质上画家笔下的禽鸟就是画家的精神载体，因此对画家写意作品的解读不可以似与不似自然物象定高低，大文人画家苏东坡曾说过：“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欧阳修也说过：“忘形得意知者寡”，说的都是评价文人画的标准，对大写意画作往往都是“得意忘形”之作，决不能用世俗常人的像与不像的标准定高低。朱卫新的大写意中的现代感就表现在他生活在现代社会，形成他现代各种观念，通过书写和抒发情感来表现和渲泄他的内在精神情绪，这些都是通过它自己的笔墨语言达到的，他所用笔墨，所写形象都是情感运行的轨迹，轻重缓急，曲直回转，枯湿浓淡，都是他的精神情绪的变化表征，情感、情绪都是抽象的，唯有用抽象的线条和墨色的变化来表现，通过书写来抒发，朱卫新画中交错的线条虽不具物形、但表现了画家的情绪变化和走向，精神和气质，时而挺直不屈，时而峰回路转，时而沉稳深思，时而奔腾不羁，时而什么也不似，我们可以从中窥视到画家的情感情绪变化，时静时动，时思时想，有时又会陷入模糊混沌，富有艺术修养的观赏者必能从中悟得画家的情状，因此朱卫新画中形象透现出他多种情绪和情趣，这种抽象的思想情感、情绪只能用某种抽象的笔墨语言来表现。

　　清人石涛说过笔墨当随时代，傅抱石也说过时代变了笔墨不得不变。我们已进入现代社会，市场经济给人们的生存发展带来激烈的竞争，竞争又给人们的精神生活带来激烈的动荡和不安，人生的沉浮，事业的成败，必然生成某种情绪和精神，人们为了抚慰不安的心灵需要渲泄、调节、慰藉，以求身心平衡健康，因此这一切必然走进艺术，通过创造艺术达到寄托和心理平衡，大众通过欣赏画家作品以求得共鸣同样得到消解不安和心理平衡。朱卫新作为现代人，活动于商界和艺术界，他是商家又是艺术家。作为艺术家的朱卫新生活在现代社会的风口浪尖，他所作之画自然富有现代意义和现代感。但是朱卫新的艺术在内容和形式语言两方面又富有传统意义，因此我说他是从传统走进现代的写意画家。

(作者为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作者：左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