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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的梳妆台

  听说我们要搬家的朋友们,不是惋惜就是发愁:“你们这个家怎么搬啊!?”惋惜的是离开了有风景的地方,发愁的是东西太多太乱。我们愚公移山式地搬了50多车,终于落定。

  累啦烦啦不去说它,我觉得搬家也是大有好处的,人生匆匆,被一个遥远的未来牵引着,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现在被迫慢下脚步,总结一下过往,有用的没用的多年积淀,许多被忽略被忘记的又从眼前重过,好像复习了一遍人生。小至纸片,大到家具,这家具就有几件搁在库房很久、我外婆家的五斗柜、梳妆台、小圆桌。

  那是半个多世纪前,我出生不久,因为父母工作积极,无暇顾及,我未满月就被送到外婆家。外婆家在上海,华山路那曾经的富人区,外公是曾经的民族资本家,解放后公私合营,阶级不存在了,房子还在。我没见过外公,他去世很早,我由外婆抚养,与外婆情深、对外婆家意长。

  外婆家是联排西班牙式别墅,在我眼里那房子很大,黑色的木头楼梯,阳光灿烂的大阳台,活动的黑色长百叶窗,马赛克铺就的洗手间,有用旧了的铸铁浴缸,磨得发亮的黄铜水龙头,在那个年代是真的低调奢华。特别是那张梳妆台,三面镜子,有两面是活动的可以照见背面,折射出许许多多的自己。梳妆台抽屉里总有一种粉粉的香味,有大大小小布满小洞眼的铝皮卷发筒,刺猬样的梳子、黄杨木篦子、吸油纸,粉红粉紫的缎带,有黄旧的纸粉盒,表面的图画被撕掉了,让我心里一直有猜想。在我十几岁时,住的是水泥板房,水泥地面,公用厕所。外婆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女孩儿的梦,仿佛午后斜阳中闪烁的金粉,装点着贫瘠单调的时代。

  后来,我小舅舅结婚,应着那时的审美,把原来乳白色的梳妆台和其他家具通通用浑水漆漆成棕咖色。西式的款,革命的色,好像就此埋葬了资产阶级成分和思想。我小舅舅当了多年的炼钢工人,当高考恢复后第一批考上了大学,后来到美国做了教授。

  走之前外婆和小舅舅把我喜欢的那些旧家具送给了我。我从上海把它们拉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马上请人恢复它原来的乳白色,记得当时工人说,这些破家具不值得花钱,买新的多好。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慈祥的外婆也离开了我,这张梳妆台在库房里沉睡了十多年,霉旧破损,我带着温暖的回忆擦净修理,现在放进了我的卧室,它们在我这里又一次复活,它的生命带着记忆和故事再一次延续。

作者:喻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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