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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30 11:14
美术学院的研创不应该被孤立起来看,而应当渗透到整个学院行为的各个环节里去。我个人觉得,艺术学院的科研工作,最大特点是“研创并重”,同时,研创行为要还原和回馈到人的培养中去。目前,在美院中我们能够看到许多因研创而激发出来的人才培养模式,例如,以研创项目为驱动的“课题式”培养、以跨界研创团队为导师组的“联合式”培养等等。
对美术学院的教师们来说,研究、创作和教学往往是纠缠在一起的。艺术教育的本质是人的创新能量的养成与传递——对学校来说是能量,对每个人来说就是能力。艺术教育成功与否,在于是否培养出几种对艺术人来说至关重要的能力——感受力、批判力、创造力。这些东西听起来很抽象,但是要在具体的课程系统中逐一实现。
跨媒体艺术学院的学生中流传着一句话:艺术可以学,不可以教。这句话的意思是——学院首先是“学”的场所,教育的核心是“学”,而学是自主的、能动的。从根本上来说,艺术中最根本的东西是无法教的,只能唤起。当然,有时候艺术教育有点像是某种心情的传递,你说一个人怎么就开始善感了呢?一个人为什么就开始不满了呢?从根本上说,这是没法教的,只能通过示范、而不是规范来进行引导,让学生对事物的敏感性慢慢地发掘、呈现出来。让他们逐渐体会到,有这么一些眼光,有这么一些做法,有这样一些感觉,甚至有这么一种活法。但学生究竟会不会获得并且认可这一切?我不知道,也没法保证。有的学生辛辛苦苦读了四年,发现自己对艺术完全无感,决定改行了,这样的学生每年都有,只有一部分人最后特别清楚、而且充满能量地走出来。
前阵子,我们以前的毕业生林科连续获得了“皮埃尔青年艺术奖”和“AAC青年艺术家奖”,对于年轻人这是巨大的荣誉,他也迅速成了明星。他的作品其实特别简单,技术含量也不是很高——让浏览器自动地演出,屏幕上鼠标不断地点击设置各类程序,渐渐地,所有东西都开始播放,混合成为一场交响乐,最后,汇聚而为一场在线的狂欢节。这个作品为什么会感人呢?说不太清楚,只有看了才知道。你观看这件作品的时候,能感觉到坐在屏幕前面的那个隐形的作者的寂寞——小小的,渐渐变得盛大而疯狂的寂寞。在他的世界里,电脑变得非常人性,人和电脑、网络的关系很亲密而又很温暖。大家都每天面对电脑,但是这种体验、这种感动、这种温暖怎么传递呢?这是艺术教育中最难以言说的事情。我个人觉得,艺术教育问题就是艺术问题,艺术的教育要以艺术起作用的方式进行。也就是说,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就如同艺术家和他的观众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美术学院的研究、创作和教育是彼此贯通的。
林科作品“宇宙文件夹”(图片来源:https://www.artspy.cn/html/exhibit/6/6691/opus_42389.html)
林科作品个展“LinK”展览现场(图片来源:https://news.99ys.com/news/2014/0726/19_178522_1.shtml)
在我所在的跨媒体艺术学院中,几种不同的教育观同时在起作用。一种教育观认为,学院所提供的只是土壤,园丁的工作是种地,是培育土壤,让土壤尽可能养料丰富、成分多元。学院的任务是把这地养好,而种子是学生自己的;学生在最好的土壤里面生长,长成什么样是他自己的事情。这种教育观我们称之为“土壤论”。另一种教育观是“锻炼说”,认为教育就像锻钢打铁一样,在锻打敲击中把铁中的杂质也就是各种习气渐渐剔除。越敲打,钢铁越精髓,越坚强有力。这是一种比较传统的理解。前两天,我在日本见到一位大木作小川三夫,也就是木建筑的大匠,日语叫作“栋梁”。我邀请他下学期到我们学校来做个讲座。他说,“我这个木匠能讲什么呢?不如来讲讲教育吧”。在他们这个行当,教学生不是教头脑和智力,是教身体。他说:“学生跟我学木作,一年之后往那儿站,我就知道谁学的好、谁学的不好,我就能知道谁会是个好木匠。”因为,他所传授的,是一种匠人的修行,一种身体感觉,一种劳作经验。他的学徒,前五年没有任何时间看电视,早上九点开始上班,跟着干活;晚上八点钟吃晚饭,小川自己去居酒屋了,所有学徒磨刀直到十一点。在大木匠的生涯中,学会照料“道具”,是学习中重要的部分。这不是学院式的课程教育和知识传授,是学而后习,反复打磨,真有点像修行。庄子所谓“道也,进乎技矣”,就是指这种在劳作中所养成的艺术与境界。这种教育方法,在现行的教育系统中,除了美院我不知道还有哪里存在。我们学校要培养“哲匠”,讲究“劳作上手、读书养心”,我看更重要的是“劳作上手,创作养心”。通过实践与劳作获得身体经验,通过劳作的累积进入创作状态,这是与东方实践哲学所伴生的一种与创作方法,与通常观念化的所谓创作截然不同,从无数次经验中发生,是身心发动的自我开启,在这里——艺术创造的过程同时也是自我创造的过程。
日本宫殿木匠小川三夫(图片来源:https://www.kansai.gr.jp/zh_CN/alacarte/2012/01/post-253.html)
你可能会奇怪,作为跨媒体艺术学院院长,我为什么谈这些?我似乎更应该谈谈网络教学、慕课什么的。的确,最近这几年,许多人都谈到慕课给美术教育带来的挑战。大家不难看清,所有知识性的、易于用语言传播的东西都可以做慕课,但艺术教育最本质的东西却很难以慕课传授。讲艺术史可以做慕课,书法示范也可以做慕课,但艺术教育中最本质的上手训练和身体感觉却完全无法做慕课。那种东西就像是一种修行,如同佛学教育中,除了诠释经义之外,最终需要“情意直观”,而“情意直观”就不但是返取诸身,更是要把所有道理真切地印证到自己身上来。这种东西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要去做,去实行的。艺术是一个的生命过程,只有在具体的切身实行中,在手、眼、身、心的贯通中,艺术才慢慢发生,并且转化为一种受用终身的东西,一种再也丢不掉、谁也夺不走的能力。
当然,在艺术学院,除了这种感觉和能力的修-养之外,很核心的课程是推演和点评课,就像建筑学院最要害的是评图一样。一个学生的创作不是从空白处开始的,往往是从各种现成招数和套路开始,要在“学-习”的过程中,慢慢出现自己的想法,一般来说观念、形式、意象、手法这些东西都会模糊混杂地同时出现,从含混逐渐清晰,由游移至于确定,每一步都需要细致的引导和交流。因为我们并不是在灌输现成的知识和方法,知识是从具体境遇中生成的,方法是面对具体问题而创造出来的。费耶阿本德要“反对方法”,伽达默尔把他的书命名为《真理与方法》,他的真正意思是“方法之前与之后的真理”。而对艺术学生来说,一切知识与方法必须在具体境遇中面对具体问题重新发明一遍,成为自己的东西,才是真实有效的。因此,艺术教育是一个复杂细腻的交流过程,教师应该是有经验的同行、老道的观众、挑剔的批评者,同时也是论辩的对象;学生在“学-习”与创作中最重要的是“去现成化”,是在上手的制作中自我创造,在不断交流中、在与他者的情意连接中“成为自己”。而至少就现在而言,这种程度的交流在慕课的运作中是十分困难的。当然,远程化、蔓延式的教学是大势所趋,这不但需要提高“人机”的互动性和参与性,更需要“人际”的互动与交流。按照这种要求,现在的慕课是不够用的,我的感觉是要建一个全媒体社区,这个社区里什么都用,网站、微信、facebook、twitter……要组建一个真正全媒体的艺术社区。在这个社区里,不是慕课式的课程群,而是将各种自我组织的兴趣小组混在一起,不同方向、不同层级彼此联通,各自展开。这种开放性、流动性、超链接的互联网环境,为艺术教育和学院研创带来的,将是知识的高密度和研创的高能量。在此,重要的是要实现一种日常性的合作与共享,而比这更关键也更困难的是——不止要知识上线、技术上线,还要做到心灵上线。
采访 / 李华 陈赟佳(学生记者)
文字整理 / 李华 郭景(学生记者) 卢琬京(学生记者)
编辑 / 卢琬京(学生记者)
高士明简介
高士明,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其研究领域涵盖当代艺术、社会思想以及策展实践。他策划了许多大型展览和学术计划,包括第三届广州三年展、第八届上海双年展、“西岸2013:建筑与当代艺术双年展”等。出版的学术书籍包括:《从西天到中土:印中社会思想对话》、《行动的书:关于策展写作》、《后殖民知识状况》等。
来源:凤凰网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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