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形医生与行为艺术家

　　行为艺术逐渐成为当今世界的主导艺术，它比起传统艺术更具有现场性、偶发性、互动性、日常性等特点，同时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表演艺术，其作品意义主要通过外部的语境关系来决定生效与否。从早期行为艺术对传统架上艺术、博物馆艺术和产品化艺术进行反叛开始，不同的行为艺术家对自身的艺术主张和创作表达有着不同的倾向，行为艺术变成一个开放得复杂矛盾的艺术门类。

　　韩啸希望通过艺术提升他创办的整形艺术的文化品质，这无疑也是一种更为高级的商业生态包装。但是，随着他对艺术越来越深地介入，反而使他走向另一个反面，即把医学、整形、临床引向艺术的主体领域，完全背离了用艺术包装商业的初衷目的。他开始对艺术产生了非常热情，倾力投入到行为艺术的创作之中。用他和他周围的人的话来说就是“有病”。 

　　2012年5月，韩啸在山东济南韩氏整形美容医院举行了“手术——行为艺术展”。这是他首次尝试将医院手术置于公共的日常状态，也是他正式介入行为艺术创作活动的开始。或者说，他从传统架上艺术转向架下艺术的创作，迈上了不寻常的艺术道路。从2012到2015年间，韩啸做过上十场个人艺术行为展览。在2013年尤伦斯当代美术馆施行的《肉身力量》和在捷克Ostrava施行的《吉——属于自己的身体》的行为作品中，他甚至以自己的身体作为行为材料。由此可见，韩啸对艺术的投入热情达到了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地步。

手术与艺术间的哲学思问

　　韩啸的行为作品，从开始大张旗鼓的登场便招来不少质疑的批评声，焦点集中在整形手术是不是艺术的问题上。面对韩啸的行为作品，显然无法回避手术与艺术、商业与道德的复杂关系。

　　首先，他把手术过程进行现场直播，这种方式在临床教学和科教节目中早已广泛使用。因此表明，简单的手术室直播并不足以构成艺术的体裁形式。其次，手术本身就是一门极为精微的技艺，它本身跟审美文化存在着紧密关系，这种美学上的合法性反而削弱了手术作为公共文化的合法性，要清楚行为艺术跟技艺与审美没有必然的关系。

　　那么，确立整形手术的艺术价值和文化意义，只能看它的社会化的观念现象。那便是消费主义的商业化行为和自我材料化的后工业化行为，即社会生活本身就是艺术创作的核心材料。在后现代的商业社会，市场需求是最大道德法则。当人们拿自己的身体作为雕琢加工的、商品化的审美产品时，这一手段的解放力已完全粉碎了传统思维的道德习惯，也回应了任何以艺术名义进行商业促销行为的伦理合法性。在后现代的社会法则里，只要无涉他人直接痛痒和利益的任何行为都是合法的。从实施整形手术到接纳变性手术，显然基于一种社会观念的进步转变。因此，从艺术伦理上去质疑韩啸的整形行为艺术是毫无意义的。在后现代文明世界里，人身肉体、日常生活、消费行为往往是最为本质的艺术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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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的创造力在于不断颠覆既定历史，避免文明陷入呆滞的萎缩状态，而不是创立永恒的真理和完美的生活。行为艺术在消费主义时代承担着文化的解构作用，通过消费行为消解消费行为的惯性体系，通过科技人工的合成手段塑造人体之美，使它彻底消解形体的商品价值。当整形手术发展到一定成熟程度，身体美成为人人平等的社会福利，它自然不再是社会问题，更不再是金钱促成社会竞争的作弊行为。

韩啸在威尼斯的行为艺术

　　第56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期间，韩啸携团队在水城威尼斯施行了《整治的仪式》和《浪漫的拯救》两个重要作品，透过特定的时间和地点确立作品生效的语境关系。近些年，中国艺术纷纷以“中国元素”、“民族身份”等既有形象出现在威尼斯双年展上，而韩啸行为作品却以一种另类方式出现在水城威尼斯，展现出中国当代艺术及其观念形态的丰富多样。这给艺术语言的实验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开拓了艺术的形式边界和感知经验。艺术的终极努力是在虚无中建构存在，即便是一种失败尝试也无法阻止人类探索构建的理想热情。

　　《整治的仪式》和《浪漫的拯救》以一种非传统的艺术形式，把医疗手术这一常见的日常现象置于公共场合，营造一种突兀的意外体验。生病与医治这种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情，因为技术的客观条件而被置于隐秘封闭的特殊空间，与此同时造成人们对生活中最常在的痛苦境遇的忽视。也就是说，生病和治疗是人类生活中的日常仪式，几乎是每一个人都难以避免的常态现象。但是，在人类的生存发展过程中，从野蛮荒原走向现代文明，每战胜一次灾难都造成人类一种盲目自大以及以自我为中心的侥幸心理，致使人类过度沉迷于现世表象和欲望满足，从而遮蔽了日常生活中无所不在的风险，诸如疾病、死亡、苦难。国际权威机构调查显示，全世界中等收入群体的医疗支出占其总收入的22%，低收入人群中这一比例为12%，全球每年大约有1.5亿人陷入灾难性医疗支出，其中1亿人因病致贫。灾难性医疗支出不仅造成很多家庭的巨大经济压力，也直接影响穷人和低收入家庭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对人的社会存在和人格心理也造成严重挫伤，很多的厌世情绪和自杀现象都来自疾病带来的绝望和治疗费的经济压力。

　　事实上，不论是疾病还是死亡，都是一种生命存在的常态，任何医学治疗都无法确保永久长寿健康。就古代医术而言，绝大部分治疗是一种暗示性的心理安慰，无法达到康复治愈的实质作用。不过，它给人一种心理的慰藉和人道的关怀，表示亲人与同类并没有放弃他们，在相互同情的交感下达成超越疾病与战胜死亡恐惧的效果。乐观的人生，不光需要有健康的生命态度，更需要对疾病和死亡的理性认知，同时必须承认生命的本质与科技的局限。生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人生的存在意义离不开艺术性的自我营造和终极性的信仰情怀。艺术家韩啸便是通过《整治的仪式》用行为艺术的语言手段去化解疾病与死亡所引发的普遍恐惧，使隐蔽的医院场景回归到日常的生活形态。《浪漫的拯救》以幽默有趣的方式告诉人们，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病，没有人是绝对完美健康。希望亲爱的志愿者们帮助韩啸医生完成他的行为作品，并在美丽的威尼斯度过一个浪漫而神奇的艺术之旅。

　　韩啸长期从事整形美容的医学工作，对人类追求永葆青春与完美健康的欲望有着深刻的体会，但同时，他又非常清楚临床手段的局限，医生不是生命之神，而是人道关怀的使者，他们只能在一定限度内缓解病人疾痛和帮助人类延长寿命。这样，以至于韩啸产生了一种困惑性的绝望：那便是对生的无穷欲望和美的无尽追求，带来的是一种全新苦恼的折磨，过度性医疗又带来灾难性的社会后果，并引发人们把生命常态现象视为一种穷富差距的政治问题，从而进一步造成社会怨恨的激增。在现代化与消费主义时代，人类的宗教信仰遭到了彻底削弱，艺术成为生命软着落的精神空间。因此，韩啸力图通过行为艺术把一个常态现象回归日常生活，利用现场行为打破医院与日常的边界，使医术与艺术之间产生一种愉悦的生趣，超越疾病与死亡带来无止境的严肃恐惧、精神压力和折磨欲望。

　　图片说明：

《浪漫的拯救》2015年5月10日威尼斯运河

《整治的仪式》2015年5月9日威尼斯斯拉夫人堤岸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