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佳节里的这天，晴空丽日，和风晓畅，刚落成不久的洗心禅寺内，前来祈福的人川流不息，寺内喜气中寓安详，欢乐中有庄重。我们一行人来到寺后禅院书房参见现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一诚长老。一进禅室，迎面见北壁上高悬一幅一诚大师法像。端坐的大师身着袈裟，简朴而神采矍铄，慈祥而气度庄严。特别使我惊异和难忘的，是大师的双目，似乎在室内的任一处都能感受到大师亲切的凝视与关注，让进入室内的人都沐浴在一种与大师的佛性圆融契洽的氛围之中，顷刻获得一种和煦、宁静的心境。这帧“一诚上人法相”是同来的广州美院教授李晨先生创作的。

　　一诚大师慈祥而随和地迎了出来，并破例亲切地一一为我们摩顶祝福。他颂了一声佛号，久久地握住李晨先生的手，感谢他画了那么传神写照的佳品。

　　我事前已知道李晨创作了这幅作品，十分好奇他会以怎样的艺术方式来表现一诚大师，现场看到这帧画像，十分叹服。他用了一种最直接、最简单，同时也最有艺术难度的方式，来表现这位当世高僧：去除一切浮华与夸饰，不以任何旁物映衬，以全部力量直接表现一诚大师的风貌。即使是画幅的主体——大师身着的红袈裟，他也只是用极为精炼简洁、极见艺术功力的淡墨线条勾勒出来(却在臂弯处敷了数笔重墨，以求画面中腰的沉稳)，再淡淡地以特制的朱砂铺赋、渲染，使画面统一调和了色墨两种不同光度及饱和度的对比，正得“随类赋彩”之要旨，整体上绝无浓彩重色艳丽华贵之感，却自具丰润、厚重的韵致，既体现出大师从容、质朴的风采，更将整个画面的焦点集中到了大师的脸部。

　　与对大师身躯偏重写意化的表现不同，李晨对大师脸部的刻画有更多的工笔意味，但毫无许多工笔画中常见的板滞，笔墨十分灵动，五宫基本轮廓线条的勾画仍具有很强的写意感，再加上李晨独到的细腻层叠式的淡彩赋色，很好地体现了大师历尽沧桑而佛性更显、心怀慈悯而从容澹定的自性般若，一种内外恒一的湛然定慧本心。

　　一个人最传神处，往往不在其形体状貌，而在其眼睛。顾恺之曾说，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他画人物，数年不点睛，一点睛，就要点出人物的精神。眼睛是人的灵魂的窗户，苏轼亦曾说过，传神之难在目。李晨画一诚，亦特重旦点睛。其写眸珠并不为纯圆形，内中亦非纯白，却正因此而涵蕴丰富无穷。观其画中所传写的大师，眸中似凝精光，晶莹澄澈而又内敛温润，久久凝视，则感有大慈悲、大智慧、大觉悟蕴含其中，启人反观自省。细细观之，则大师眼睑下的墨线与色彩都似有极其微弱的淡弱，微妙地衬出了大师眸光的进射感与灵动感，实在是十分精湛的艺术创造与表达。 传神写照之说乃是艺术创作理论中的圭臬，但对此必须活学活用，死守必致阉割艺术的魂灵。“阿堵”固然可以是眼，但未必不是其他，一切可以体现人物精神本质的个性化特征，都可以成为“阿堵”。李晨在着意描绘大师眼睛的同时，还注意刻画了许多独特的细节，例如大师左脚所穿的那只鞋，却是一只张口露趾的旧鞋，这一创造性的细节寓意深刻，既很好地从另一个角度显示了大师散淡从容、质朴平易的风采，又生动具体地表现了已经八十多岁的大师一生风尘仆仆扬善弘法的精神风貌，可谓细微之处见精神。欣读李晨《一诚上人法相》图，如沐春风，如聆上人开示，实可从中得悟也。李晨其画，亦是一番功德。是为记。

作者：龚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