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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按照意大利自由主义哲学家克罗齐的说法,书法家李一先生的书法及其周边系统,无疑具有当代书法史意蕴维度。从其所选择的书写本体角度说,其书写的精神背景与当下精致利己主义的时代精神几乎格格不入。在一个以所谓专业化和技术主义为衡量标准和审美至上的时代,其书写背后所蕴藏的秦砖汉瓦意味的文化与书法精神,与这个时代整体的娱乐主义口味大相径庭。无论其为人还是为艺,一点都不时髦,甚至显得有些古旧,始终葆有一种“乡下人”的本色。难怪莫言称其为“生活在都市的乡下人,用毛笔写字的当代人”。而正是从这些方面来说,李一身上所具有的迥异于当代书法史单一技术主义、轻佻媚俗、拜金主义的个案特征和价值,以及由此所延展出的书写生态,甚至可以称为当代书法史意义上的“现象学”。
李一所处的文化母语环境无疑是解读李一“现象学”的密钥。“余生阙里,垂髫把笔,总角受书,未达四始之义,已窥八法之门”,李一曾这样描述自己的精神出身和“文化基因”。李一故里曲阜,家住孔庙旁边。从小和那些吓人的《史晨》《礼器》《乙瑛》等名碑、匾额打交道,可以说耳濡目染、耳鬓厮磨。以孔府、孔庙、孔林——“三孔”为信号辐射系统的鲁国国都曲阜,活脱脱是一个标准出书法家或文化人的“文化场域”。应该说,这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李一较其他当代艺术家所独有的具有先天意味的文化优越性。
曲阜位于“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遗迹带。据古籍记载,这里曾是炎帝神农氏营都聚居的“大庭氏之墟”,轩辕黄帝生于曲阜寿丘,古史相传的“三皇五帝”有四人曾在曲阜留有活动踪迹。这里距泰山石刻、嘉祥汉画像石等遗迹可谓近在咫尺。处于鲁中南山地丘陵区向华北平原过渡地带的曲阜,被众多文化历史和人文地理板块塑造出传统性与民间性兼具的性格和精神特质。显然这些更吓人的文化场域说,对一个书法家的艺术走向及其轨迹有决定性影响的成因,其实或许并不确指,而另一个更重要的文化因素,也许可称为成为李一精神底色的决定性因素——厚重传统文化地层下面所蕴含于鲁西南民间的淳朴民风、古道心肠以及朴素而纯粹的底层辩证法——传统儒家思想与民间性形成一种精神综合体,应该是成其为日后做人、为文的决定性因素——这一点对于熟悉李一的人士来说也许更有说服力,它从整体上塑造了李一书法朴素、热烈而富有古风的人性与艺术底色。也就是说,李一的学问不只来自高古而深厚的场域,而且源自实实在在的民间底层,这也是其艺术迥异于浮躁时代精神风气而根基坚实和自我独立于当代之外的原因之一,即李一之所以成为李一精神系统的原因之一。那片土地如同丰厚的黄土一样憨厚实在,绵延于历史之中,有着助人为乐、以尧舜为理想主义的自然社会传统。走街串巷的乡间艺人或饥馑流浪者面前,总有人列队送饭送菜送粮的习俗。那些流落乡间者们,经常会被乡间收留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年半载。相信李一及其淳朴的民间一定帮人无数,而且很多人一定像李一一样,把这一传统带到他所谋生城市的高楼大厦之间。我一直认为,这种底色是对一位艺术家最基本也是最强有力的人格支撑之一。
这样一路梳理下来,从书写本体论上,不难理解李一为何选择具有秦书汉简风格和浓烈人性色彩的章草,作为其主要艺术抒写手段和重要艺术突破口了。作为一位具有历史与底层经验的书法家,以章草呈现自我,是一种以强大文化作支撑的宽厚基本人性使然,这也是李一卓异于这个时代的原因之一。作为被称为最抽象艺术的书法,其线条和空间蕴含巨量的人文历史信息,成为中国文化最深而难解的符码,中国文化的基因蕴藏其中而不得破解,这种神秘的力量使这门艺术的书法具有永久的思想和艺术魅力。李一之所以最终选择富有秦汉文化密码的章草作为自己的生命呈现方式,除了历史文化与生命气质切近之外,也与其自觉的文化理路有密切关系。与普通单维度艺术家不同,李一对艺术理论和古典文化的研习可谓精深。中文系和艺术学博士出身,加之几十年来一直精研古文诗词的写作与表达习惯,于书与画之间、书与文之间、书画与理论之间,建立了一个惯性而功能强大的结构性表达路径,这使其选择具有更加理性而言之有理的文化自觉性。李一让自己的心灵和艺术本体达到一种本质性契合,进而找到属于自己艺术的宗教性与仪式感。章草与其精神出身有关,更与其低调而朴素的为人、板凳宁坐十年冷的治学有关,这种选择本身无疑已经高于那些毫无文化自觉的浅薄技术主义者们不知多少层次了。书法凝结思想和形象,本质大于存在,这应该就是李一的哲学逻辑前提。
除丰厚文化因素滋养外,章草不事张扬、内敛而醇厚的风格与李一平日行动相一致,他仿佛于秦砖汉瓦间找到了自己精神追求的一致性,在秦汉文明与现代之间寻找到一种有效沟通渠道和表达刻度,在一位艺术家的文化底蕴和艺术修为之间构成一种深层的文化对话——在现实与历史之间、在自我与艺术本体之间,遗憾的是当下具有如此艺术眼光和人文修养的艺术家太少了——因为这背后意味着高冷的隐忍和磨炼,这实在是那些高声沿街叫卖的所谓艺术家断然不敢染指的。其实,李一在章草这种藏拙式的艺术书写中,倾注了巨大的心力和行动,默默于不经意为这种古老的表达形式,注入自己的理解和富有特色的表达张力。在王遽常之后,尝试以现代人的意识,把篆书、汉简、行草等书写元素赋予章草以新的活力,使其真正在当代的现实语境中行走,为其找到一条通向现代书写的路径——但这些都是在以传统、自觉、理性与精研为保险装置的前提之下,与一些所谓一时心血来潮式的肤浅书风有着本质区别。
其实,就李一单纯的书法艺术来说,章草只是其艺术整体的冰山一角。按照海明威的逻辑,其艺术探索的八分之七尚在冰面之下,而这恰恰是一个浮躁时代所极易忽视的部分,也是这个时代最至关重要的珍贵部分。这更加具有本质意义的部分大致由一个时代最优秀的艺术家最卓异的部分构成。我承认自己的浅薄无知,2013年在中国美术馆看到“艺舟双楫——李一书法展”时,转换于现代和历史之间的反差,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一种被精致主义习性所训练的视觉惯性本能地排斥这种甚至有些粗犷的历史深处的秦汉风骨。现代主义布展方式加重了这一强烈反差,让人快步穿过富有历史感的书法作品丛林。回观那次经历,我感到自己受到沉重的一击,它无疑是一次具有反讽意味的现代精神事件——我们像那头著名的熊瞎子,往往在拼命寻找新奇刺激的艺术路径上丢掉自我与历史,这是一种根本性的丢弃,也是现代人陷入精神异化深渊的原因之一。从这个意义上,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正是李一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所在,他们共同构成了这个时代精神背景的底座和基础。
瓦雷里说,存有一种以哲学为目的的绘画。我以为李一的艺术探索,正是这样一种以哲学思考为基础结构的生态系统,与其生命本质构成了这个时代的“精神现象学”,其精神系统和遥远的历史与切近的当下构成一种张力和参照。
2016年4月4日
作者: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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