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在北京，我应邀出席了“开放领域——张值油画精品展”研讨会，这是我首次阅读张值的油画作品。
　　环布画廊的作品精美优雅，以全球艺术之都巴黎为表达对象，以经典作品重现和巴黎再现为表达主题。也许由于我自己有过面对巴黎和面对罗浮宫人类艺术经典的深刻体验，张值油画作品的从容对话风格深深打动了我。张值在作品中大胆从容运用国画线条和留白，把罗浮宫中令人仰望的雕塑作品，和巴黎街头著名的博物馆和教堂，用他自己理解的方式和语言，重新表达了一次，表达的效果不是解构，而是唤醒我们感觉与知觉的生动亲切和愉悦：我们可以并且已经参与到人类经典文化艺术的再创造当中。
　　我在研讨会的发言中说，张值的油画包含了中国文化在今天重新取得的信心，也包括了自潘玉良以来中国油画家们不断阅读西方、探索中西艺术技法结合的努力。因为正如文化批评的著名论断所言“阅读也是一种政治”。一个人对于历史和经典、现实和未来的阅读阐释，不仅带着立场和观念，也带着物质条件和权力许可。如果说百年前抵达巴黎的中国画家更多需要学习西方技法来表达东方经验，今天到达巴黎的画家们，已在用中国技法来表达东西方交融经验了。就张值而言，这次画展意味着他走得更远，他想表达的是东方人、中国人、画家张值眼中的巴黎和西方艺术。
　　我相信学院出身、任教于高校，身兼画家和学者双重身份的张值，在准备和开始一个阶段的绘画之际，必有自己深入的阅读和思考，以寻求更多表达向度和获取自己切入当代文化建设的角度。而当代文化无疑已是全球化的世界性交融文化——由此更需要传统和民族的本土信心，得以保证阅读和阐释的主体不会沦没无根。
　　应该说正是根植于本土的世界性阅读眼光，使得张值的这批油画在巴黎获得了巴黎艺术家们的欣赏，他们中有人竟夜半去张值画室拜访，为他所画出的与他们日夜所见不同的巴黎而惊叹和赞美。而我也最喜欢他的巴黎作品中一幅布满了明亮的红色线条的教堂画作《雨》：巴黎雨中的明亮和时间的钟声，仿佛只有充满诗意的中国画家张值才可以发现；也只有中国画的线条和留白，才可以充分传达雨和钟声同在的意境。
　　最初张值画毕雨中的教堂本是阴郁的，因为教堂所在位置为一条古老小巷，雨和周围的建筑令它无法呈现存在的特点；张值面对画毕的教堂反复阅读，悟得了突出教堂主体存在的意境，即是张值自我感觉中的教堂，一座于时间中不朽的的明亮的教堂，于是，自我表达被加入到油画之中，国画的线条和留白一起构成了明亮的雨，它们是时间之雨也是历史之雨，是张值对于永恒艺术的自我阅读和自我表达。在此，中国画技法给了张值表达的信心，也构成了张值自我表达的组成部分。
　　意境之美，可说是张值这批油画作品的美学风格。也可说是中国画艺术技法对于巴黎西方艺术重新自我表达的成功尝试。
　　用中国画技法进行自我表达自潘玉良创制玉良笔法以来，已成中国优秀油画家传统，但张值利用访学时间集中阅读西方经典并尝试把巴黎和罗浮宫中的西方经典重新表达一次，的确体现了中国画家在当代的物质力量和文化信心。
　　九月在Ann Arbor美丽的秋天，蓝天下一片片树林慢慢把自己的颜色变缤纷。我再次阅读到张值的油画作品，不是画展，是他发给我的电子版新作“女人与城市•激情空间”系列。我在电脑上铺成一个展厅，缤纷的作品与窗外的秋色互为映衬，令我的美国之行美不胜收。我意识到张值对女性美的阅读，与他对巴黎美的阅读一样，立于本土经验而拥有世界眼光，让我充满敬意和惊叹。
　　我在美国的学术访问是女性主义交流。美国可说是女性主义普及到日常生活而且深刻地构成人们审美观念的国家。一般家庭的厨房，都与客厅相连，是完全开放的，方便女性做饭时不处于封闭状态，也方便男性参与家务工作。在密西根大学的厕所，为女性设置的外间休息室，墙壁上油画作品多与女性日常生活和生命相关：一群女人在沙滩阳光浴，或者一丛灿烂的鲜花迎风而立。这样环境中的我，常常为中国女性的处境反思。
　　张值油画“女人与城市•激情空间”系列，竟然像专为我的反思而开启的一扇希望之窗。一朵《燃烧的云彩》下站着健康明媚的女人，紧张工作的《缝隙》有青春沉静而自信的女人，高楼之上迎风《吹拂》的女人在轻轻享受生命自我芬芳……
　　不错，中国的城市女性的确在成长，排除一切阻挠和障碍，用张值油画来表达就是，每一种栅栏都被成长中的中国女性的青春生命撞开，或者说，一切都在向成长中的中国新女性自动让路，她们可以称《我的名字叫红》，有不可扼止的《绽放》之力！
　　《绽放》一个女人的自然之美和文明之美，她有荷花色的安详又有玫瑰色的热烈，她有无限柔美的身体，和万缕千丝的文明，她沉思如罗丹的《沉思者》，又美丽如盛唐的飞天。
　　在我的阅读视野，张值的《绽放》可说是“女人与城市•激情空间”系列的代表作。
取名《绽放》就充满了诗意之美，《绽放》完全是主体自然的姿态。由一名年轻男画家画出无限丰富的女性主体，这意味中国当代艺术对于当代中国女性的阅读进入了一个全新阶段。
　　和往昔更多男画家热衷于把女性当成欲望的客体，仅表达女性的容貌和肉体之美丽不同，张值的油画中，留白技法把女人的容貌一律省略，线条手法又把女人身体的柔美和力量一同进行传达。
　　我相信，巴黎之行已经促成张值进行男权文化阅读和反思，进而促使张值选择放弃男权文化传统惯于用笔于女性容貌和肉体的表达方式。因为巴黎艺术在根本上是人道主义和人本的，罗浮宫的三件镇馆之宝《维纳斯》、《胜利女神》和《蒙娜丽莎的微笑》，都是因为表达了女性的思想、精神和气质之美，传达了女性参与历史的信息而得永恒。
　　传达一位拥有当代文化意识，或者说受到了女性主义思想洗礼的当代男性艺术家，对于同样作为人的女人的阅读理解——在我看来，可说是认真而诗意的阅读，深入而激情的理解，才有了张值自己命名的“女人与城市•激情空间”系列——他阅读到当代中国女性的成长、思想、孤独和顽强，并意识到新的文化主体的形成，所以用他自己的艺术语言进行激情表达，从而参与到了当代中国新文化的意境构成之中。在此，女人和男人一样是文明和思想的生命延续，她们与城市、与世界的关系，也是男人与城市与世界的关系同构。
　　在“女人与城市•激情空间”系列中，张值把女人的容貌全体留白，人们在阅读这组作品时，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填充想象。这样的艺术处理，可说是张值大胆的创新，而这样的创新如果没有基于对于女性主体的深刻阅读和再现，是不可以想象的，正如没有脸部表情的女人和没有身体温度的女人不可想象一样。然而，正如他的《穿越永恒》所反映的，这位希腊大战之后头颅不知何处的“胜利女神”，以她身体的翅膀和形体的力量，把爱和信心带出时空。张值把当代中国女性的新生，也看成是从来没有间断的世界女性主义传统的延伸，是爱和信心穿越永恒之“胜利女神”启示，所以，他所画出的每一个女人都是活的传统和灵动生命的流动。
　　当然，在《穿越永恒》中，胜利女神没有头部容貌，张值成功地借用了历史的留白，为他自己画当代城市女性使用留白做了最好的艺术注释。而线条对于胜利女神身体柔美和力量的双重强调，又为张值画出当代女性《绽放》自然和文明双重美丽做了合法阐释。 
　　文化阅读，自我表达和意境之美，所有这一切，就是我们阅读张值油画的考验和收获。
　　我相信，张值会有越来越多创造，也会有越来越多读者。
　　　　　　　　　　　　　　　　　　　　　　　　　　　　　　2007秋  美国密西根大学
 

作者：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