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黄唯理和几个朋友办了一次画展。开幕那天，各自有亲戚朋友一大堆。我问黄唯理：“你爸爸来了吗?”“如果他还在，一定会来的。”他回答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的心里有一片空寂。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块空寂的地方，留给已成往事的过去和还在等待的将来。

　　当我再看黄唯理的近作，便又想起这片空寂之地。

　　浑圆的山岭，萋萋的草木，山边或落着瓦房或栖着茅屋，或停着一条船或弯着一江水……既不用浓墨泼洒，也不重物象和色彩的还原。有意忽视观者对不同层次的景物的视觉印象，突出心理感觉，画面的大部分空间总是让山石占据着，无需借助重叠的线条便也有了山的深邃。带着江风、山风痕迹的山草，则丛丛簇簇，细密如丝。山水之间拙朴、辽远，也显细腻、秀润。纯净的色彩和融入空明的诗意的构图，给人以清朗、幽秘之感。但我又觉得黄唯理并不是想制造一片空灵，让灵魂哀怨徘徊。巨石横卧，虽不奇峭却也有浑厚的气度。《山风》、《山声》、《山家春静》……他是用笔描绘大自然的声音--无形也无韵，我们需用心去倾听，在青山巨石间。

　　那些青山巨石的小屋草棚，我总觉得是没有一条路可以到达的，也不会有如豆的油灯。但毕竟带着些生活的意趣，给人宁静、淡远的向往，山岭，便不觉得荒凉了。

　　那儿，没有歌，面对那片空寂，人，便会无言。只有风，低低地吹过。有风，又添了几分苍凉;但是，无风，岂不更寂寞?风中萧萧而立的小草，为画面添了动感也添了柔和。那散落洼中涧边的茅舍，虽不可停留，也可让寻觅的脚步不至于孤独吧?作者无意领我们看窗前小景，却也不愿将我们抛在荒山野岭中。人们都很想让心灵有一块停泊的地方，又想做一个不羁的流浪汉。

　　谁不想去一个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总是捏着几张车票故地重游，总是把脚印留在同一条街石上，心智便会枯竭。即使冲不出城市和生活的困扰，我们也可以去遥遥地看或者想那些山那些屋。不是要逃避什么，多一份情调、多一份遐想，于活得舒坦或劳累的人来说都是好的。何况，在清幽明净之中有一种沉寂，使我们的心不再如梦幻般闪烁和缥缈，可以在平和之中领略静穆、沉稳。那些与石相伴的山风和小草也有过葱茏的季节吧?我们没有赶上，岁月早已过去了无数载，我们看见的许多东西都是经过岁月的熏染的，与俏丽、精致相比又另有一番韵味。黄唯理的画，能给人这种遥远的时空感，让人在沉静之中看山风轻摇、听山草低吟、想山岭蜿蜒……山间，也有红叶飘飞、月色洒落。色彩，点染出山川大河的生命。

　　我知道，黄唯理走过不少的山。但他画的那些山，都不是他走过的。

　　画上的山水，不只是哪一方的风景。

　　原载：粤港信息日报 1992年2月23日

　　华娃：作家、教授

作者：华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