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象”，是桑火尧 (雅昌指数54↓) 在水墨艺术界提出的全新话题。按照我的理解，这个概念是针对抽象、具象和意象的传统概念而提出的。“境象”由两个字组成，其中的“境”，乃是在跨越上述传统概念的局限境界，境外造境，心外生境之“境”;而“象”则是视觉艺术自身必有之属性，是创作者心迹的呈现，任何作品都要有与之相匹配的形象之“象”。

　　近年来，桑火尧的作品风格中一直延续着“境象”的思想，但在传统艺术形态的范畴中又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抽象、具象和表现。在创作题材方面，这三种类型又分别对应指涉着永恒的视觉经验、古典的文化传统和现代的都市时尚。

　　桑火尧是中国美术学院毕业的研究生，经历过严格的传统水墨训练，他最具个人化风格的创作以纸本大写意的表现形式起步，后来在对材料和形式的不懈探索中开始专注于绢本的没骨画法，其关注重点是对水墨语言本体的抽象化研究。在绢本材料上以积墨方式叠加出的方块形象，是桑火尧的标志性符号，这一时期的作品被命名为“方块系列”。或整齐划一，或变乱无序，或简淡冲和，或厚重密集，这些不规则的方块形象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极尽万千变化，展现出水墨材料在境象观念下所能够企及的最丰富的视觉效果。巨量劳作所堆积出的画面形象，在完成阶段逐步归于简约，对作品的远观和近取之间，观看者可以获得黑与白、阴与阳、厚重与轻盈、有限与无限等一系列相互矛盾却又水乳交融的感官体验，这既是境象形式的视觉魅力，也暗合着道家哲学最基本的思想原则。“方块系列”奠定了境象艺术观念的形式基础，为桑火尧的创作走向国际当代艺术的舞台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在“方块系列”初具规模并完成了阶段性探讨后，桑火尧的注意力开始转向中国画的传统，由抽象天地重返具象世界，“远去的文心系列”正式发端，倪云林、黄公望和韩滉等古典大师的杰作于是都成为他的重要关注对象。与“方块系列”的没骨、积墨法不同，这个系列探讨的首要问题是文人画的核心问题——笔墨。桑火尧在延续了他所擅长的墨色堆叠技巧的同时，开始实验绢本材料层层渗化所形成的特殊印迹，他在持续的研究中发现，笔锋对画面直接与间接的接触，以及墨色和水分的浓淡干湿变化，会造成与传统笔墨迥异的视觉形式，尽管在远观的整体印象中，这种技法在审美体验上仍然是与传统文人画一体化的，但其内在观念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锋用笔”、“如锥画沙”式的笔触被更为丰富的笔墨混合效果所取代，而冷暖色彩所形成的细腻层次，在消解古典式笔墨效果的同时又建构出有别于单一墨色的新气象。在部分作品的创作过程中，他把数张绢本作品叠合起来，充分利用材料的渗水性，一气呵成地创作出两联、三联一组的简繁各异的作品，为传统中国艺术精神中“广大”与“精微”的关系做出了一种完美的注脚。“远去的文心系列”所呈现的内在精神，不只是对中国古典艺术传统的致敬，而是在前人基础上的再创造，是借传统水墨材料表达出的当代艺术的观念特质。

　　稍晚于“远去的文心系列”后诞生的是“粉色海上系列”，作为生活于都市中的艺术家，桑火尧并不在作品中回避自身所处的时代环境，在这个系列中他试图以入世的手法来表现自己身边最真实的生活，进而以个人化的语言演绎出对当下时代最真切的感受。在这个系列里，上海外滩的经典建筑、民国月份牌美女等怀旧符号诉说着十里洋场的记忆，而那些漂浮在时尚空气中的人物虚影，则表达出孤独的个体在变幻不定的时尚风潮中集体无意识般的迷失。“粉色海上系列”在气息和观念方面承袭了旧作，而技法上则有更新的发展，在塑造形象的同时，用笔和用色的复杂性与实验性是空前的，一方面，多重的渗化、渲染和描摹使得画面呈现出难以言表的迷幻效果;另一方面，相对确定的主题与绝对不确定的形式所造成的张力又使作品变得异常有趣，颇富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神韵。画面上的形象都是由繁复的笔触和墨色铺陈而出的，而那些笔触和墨色在叠加过程中不断产生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等对立而又统一的关系。桑火尧不只是要简单地挑战作品的视觉辨识度，他更重要的目的则是重建观看者的审美心理秩序，而这一点也许正是“境象”观念最形象的表达。

　　浙江自古盛产丝绸，生长于浙江的桑火尧选择了丝绢作为绘画材料，在传统国画领域，绢本作品基本上都是工笔风格，罕有写意出现。丝绢是极轻极薄的纺织品，其渗透性极好，墨色风干后留下的不规则硬边式痕迹亦属独一无二，绢本作品在光照下所独有的晶润光泽，是其他材质不可比拟的，也是纸质印刷品所无法再现的。桑火尧的创作材料，尽管限定了其作品在印刷复制过程中的传播效果，却也使现场观看的经验变得弥足珍贵。面对原作，其实是欣赏所有艺术作品的最佳方式，桑火尧的作品给了我们最生动的例子。

　　以形而上的世界观和形而下的材料和技法为基础，超越传统的抽象、具象和意象之藩篱，跨越传统与当下之固有形式趣味，树个人之独立学术观点，于我看来，此即所谓境象。而艺术家多年来的心手历练，令水墨与丝绢珠联璧合，造化与人力融会贯通，可谓境象天成。欣闻桑火尧即将在上海美术馆推出他在沪上的首次个展，特为此文，以致祝贺。

作者：李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