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64幅画是我3月12日-3月24日在纽约期间画的。小部分当场画，大多数根据手机素材事后画。准确地说应该叫钢笔画，或者叫白描，我用线勾勒，有些也用油画棒点缀。

　　我在纽约有三件事，先看降生一个半月的孙子傅禾仑。第二，参加WELINK电影节三天的活动。余下第三，溜大街去博物馆。

　　曼哈顿南北225条街，东西12条大道，井字交叉成高楼的胡同，各式各样的摩天楼的岁数都是爷爷他爷爷级别的。太阳掩映在楼尖中，地上找不着投影，分清东南西北，要看路牌。路边的消防栓爷爷也不是摆设，随时打开，水龙就往外窜。地下的龙是纽约地铁，150岁。从大会博物馆86街钻进地铁，锈迹斑斑钢梁上的铆钉有鸡蛋大。因为没有护栏，轨道有数列，数个站台能一眼看穿。呈铝皮本色的铁龙交叉呼啸而过，声音之大如吼狒，带起旋风阵阵。乘车族体验这百岁旋风时都安全地站在黄区路面之后。

　　长岛十字路口的交通指示灯也有百岁，用钢索横穿马路，吊挂在驾驶员能见的最佳位置。老骥伏枥，不以为羞，反以为荣，踏踏实实的荣，荣者，老而健壮让人折服。

　　我住的宾夕法尼亚酒店也有106岁，有房间1700套，24小时服务。大厅聚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群，特像等着翻拍电影《美国往事》。团团白云在蓝天的映衬下掠过如剑耸立的新世贸大楼，那是不得不建造的新楼。老的双子塔变成了两个大方坑，坑内又套了一层低落的小坑。坑的表面是薄而匀的水帘，由上落下，引向地心。像密集洒祭的泪，又像对“上善若水”的解读。大坑周围是齐胸高的大理石围墙，琢刻了所有遇难者的名字。只要稍微向前探寻水幕，身体就自然拥抱了这墙。不断有小花插在名字的缝隙中，和旁边911纪念馆排队的人流相呼应。

　　纽约三面环水，跨过皇后桥沿着长岛往东驾车不出一小时，就可以足踏大西洋海滩。水系丰厚得让我这北京人羡慕嫉妒恨。海风掠过，瞬息就有暴风雪。人们的衣着就怪怪了，T恤和羽绒杂穿，上身是皮毛冬装两条腿却光着像夏天。五颜六色的皮肤和头发杂混，各色人等匆匆来往，目不暇接，有序地进入大都会博物馆。几千年人类艺术装在这900多间展厅中，一间接着一间，横竖都通，可以正看也可以倒看，像在历史中乱窜。每一幅原作都使我和大师近在迟尺，观众既看画，又像画中人，走进走出。历史在这里汇聚，有如五彩烟云缭绕般的奇幻。

　　我心欲留住不停掠过又稍纵即逝的美妙，偶然想起关于罗丹的传说：每天有百余名男女裸模上班。听见罗丹脚步声的时候，大家就倾情做状。罗丹见妙，大喝一声：“停住！”手中泥巴就被他三捏两捏，捏成了杰作。艺术家的职业要求模特儿有凝固感，动的变成静的。难怪罗丹博物馆有个漫画，罗丹用一盆石膏向女模身上泼去，女模就被凝固了。

　　室内写生模特儿凝固不动，室外画风景顶多是个光线的变化。苏里科夫创作《女领主莫罗佐娃》，他的素描写生画得再快，模特儿做惶恐不安状，至少也要坚持一个小时，才可把三维的脸凝结在二维的平面上。我能大喝一声让纽约光怪陆离停住吗？或者凭记忆时候画出各色细节？痴人做梦了。我只有仰仗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秒的摄影术，相机目标太大，手机却得心应手。手机像《封神演义》里托塔李天王李靖的手中塔，只要抛向天空，呼啦！对手就被吸光。我不停地闪击搜罗细节美妙一瞬于毛发之间，到处都有上帝洒下的甜饼，捡就是了。据说，美国是唯一可以近距离看画的国家，我近到了手机没焦点的三公分！被我收进的细节岂止是梵高的向日葵？从古埃及，中世纪，文艺复兴，近代，现代，能收的全收。

　　当资料全部敞开在案时，我拆解重构，进入一个心悦自主的创作阶段。即使图片残缺不全，作为画的提示也已足够。从车窗外掠过的犹太人残影被我组织在一起，远处模模糊糊的小小的缉毒犬，被我完整地解读……笔下的线条在疏密，轻重，转折，夸张中游弋。是大卫·蒙克尼呢？还是明末清初的陈老莲？反刍素材真的很快乐。

　　回溯画册，不虚此行，心中不由得感恩，一是达盖尔，1839年他发明了摄影术。二是卢米埃兄弟，1894年他们发明了电影。三是乔布什，我用的手机是苹果6PLUS。

作者：傅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