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不打算谈孙竹篱的人物画，只想多谈谈他在花鸟画上的成就。但有一次去看一个拍卖预展，看到一幅孙竹篱的《乾坤一览图》，一看即知赝品。有一天翻看正式出版的《孙竹篱先生画集》，看到一幅《降龙罗汉造像》，一看衣纹行笔、题款及印章，即可断定是赝品。又有一次翻看一本拍卖预展画册，有一幅《悟禅图》，也是一幅赝品。当时我就觉得不谈他的人物画不行了。

　　在利益的驱使下，艺术市场上伪作赝品，不计其数，总有一大批人靠一个大艺术家活着，也因为国人宽容的良性，让这种现象从古至今存在着。而在今天，中国艺术市场上的赝品伪作，为世界之最。抛开这些不谈，但多少艺术家的真诚，对艺术付出的一生艰辛的求索，以及他们高尚于美的成就，由此受到了玷污。所以，作为一个艺术家、学术家、艺术爱好者，看见了不说或乱说，或颠倒黑白，让伪代替了真，让假货戏弄了真诚，真是失了那颗为美的良心。而以善行骗，以美为骗，更是十足的丑陋。

　　孙竹篱17岁时在滦县拜父亲的朋友姚绍棠为师，姚曾在北平琉璃厂做过画师，师法任伯年，以画人物为主，兼擅山水花鸟。在姚先生的指导下，孙竹篱对任伯年的艺术推崇备至，同时兼及上官周、吴友如、钱慧安的绘画，光是上官周的人物就临摹了二百多幅。现在所看到他的早年作品(20世纪30年代时期)，俱得任伯年三昧，题材多为儒、释、道人物。

　　1937年，他31岁，在东北大学工学院做缮写书记。因“七七”事变随东北大学迁往四川三台县，国家巨变之时，他艺术人生也由此一变。在四川8年间，得东北著名学者、教授丁山先生指点其读《式古堂书画录》，内中序、跋、赞、诗、论皆助其美学思想的形成，画风由此大变。教授高亨引导研读杜诗，陆侃如先生教学阮籍、陶潜。后又在东北大学中文系借读、修业两年，精读李、杜、陶潜诗篇及谢赫、倪瓒、赵子昂的画论，广采博览，将青藤、八大、黄鹤山樵、金农、黄慎及近代吴昌硕、齐白石等人的画风画法默识于胸，从此入文人画之门径。

　　1944年38岁时在三台县民众教育馆举办他的第一次个人画展，展出作品二百多幅，系不同时期所作花卉、山水、人物。其中儒、释、道人物尤为精彩(《孙竹篱先生年表》)。这之前，可列为他学画的第一个时期。这个时期对他今后艺术的发展尤为重要。特别是在三台8年读书，为之后的艺术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如果没有这8年，也就没有以后的孙竹篱了。所以一个艺术家早年读不读书，读什么书，致为关键。学养是读书而来的，修养是经历而来的。不读书而成为大家的人，罕见。

　　这之后，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于绘画则抛弃人物、山水而专攻墨荷、墨竹”(孙竹篱自述)，由博涉而专精，从此醉心于花鸟画的创作。这一画就是三十年。直到他70岁以后，又开始作人物画。此时的人物画，洗尽尘滓，进入简笔境界，所作多《罗汉》《观音》《布袋和尚》《钟馗》及《红楼人物》，以草笔入画，笔墨简旷豪放，自成一家面目。

　　孙竹篱的简笔人物的形成，一受南宋梁楷减笔大写意人物的影响，二受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黄慎人物画的影响。此二人皆擅僧、道、高士人物。而且都精于精工和写意两种画风。如梁楷《八高僧图》《释迦出山图》皆为精工之制，《泼墨仙人图》《李白行吟图》《六祖图》则将中国水墨简笔人物推向了一个高峰。黄慎也有两种风格，一类如《伏生授经图》《商山四皓图》等历史故事，为工整一类，师法上官周。二类如《采菊图》《东坡玩砚图》《贫僧图》《醉眼图》等儒士神仙佛道题材，则以草书入画，笔墨恣纵、风神洒脱。观孙竹篱的人物画，可知他受黄慎影响更多，而且他画作中的题款之法，一来自黄慎，二来自吴昌硕。孙竹篱的人物画，三受齐白石的影响，虽笔墨狂纵，而意态中有静气、拙气，这静气和拙气，就来自齐白石。如他的《悟禅图》与齐白石的《歇歇图》就颇有相似之处。

　　他的人物画，画儒道高士皆意气豪迈，笔力豪纵，画释家人物，皆面呈静气。

　　如他的《钟馗醉酒图》和《乾坤一览图》，人物动态刚劲，面目表情刻画生动，衣纹大笔挥扫，活脱脱画出了人物或旷放或闲逸的神采。

　　他的《观音大士图》，把身形画成一净瓶形状，足见其匠心新奇。寥寥数笔，将观世音慈祥之态画出，又数笔飞白草法，画出身形，形简笔简，而意味深长。

　　他的《无量寿佛》和《悟禅图》，人物神色闲静，意态安然。《悟禅图》那一柱青烟，笔力沉厚而又意趣缥缈，真是绝笔。

　　当然，他还画《红楼人物》，画其他人物，但笔墨都不如佛道人物精彩。

　　因为他的人物画笔简、墨简，易于仿制，故人物画和花鸟画中的荷花一样，仿品甚多，影响了他的名声。虽寥寥数笔，但仿他的人物，没有几十年的草书功力和旷达的性情，下笔总是弱的、浮的。所以根据所画人物的线条和神情，加之题款书法和印章，即可识别真伪。

作者：江罗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