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先生

　　我写过一百多万字的美术评论，接触过很多一线书画名家，唯独没有聊过范曾先生。因为范曾先生是今天大家最关注的话题，有过官司，有过对他“批量生产”的攻击，也有太多的各种各样的传奇。我却从来也没有对外界讲过范曾先生。

钟馗神威图 设色纸本 约2.7平尺

　　在我心里的范曾先生是国学大师、巨匠、伟大的画家，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老人。但是，范曾先生的也有许多让常人难以理解和接受的东西。还是在二十年前，范曾先生在日坛公园画画，我去见他。他手里拿着个橘子，一边画一边聊天，荣宝斋的总经理米景扬先生站在边上，据说是在定他的画的红袍钟馗。大约也就用了四十分钟吧，范曾先生就花了两张整纸的红袍钟馗，挥洒自如。他的身后有一个很文静的年龄很大的女士，给他刷盘子，盘子大概有能有二三十个，是素白的，全都摞在一起。在每个盘子就是舔了两下笔，这个盘子就不用了，所以他的画面追求干净，永远在边上放的是清水，看不见灰墨汤。我想起了范曾先生聊天的时候说的，古人画画是非常讲究干净的，就像用白粉刷了一天墙的人穿的是黑衣服，身上却没溅上一点。而且他使墨画画却竟然穿白色的绸袍，让人觉得仙风道骨。

　　和范曾先生聊天很让人出乎意外。我读过范曾先生的诗集，觉得他对白描的描写非常好，我复述了他的诗“千岩滴透原无色，一线穿空若有声”。当说到这一部分的时候，范曾先生很高兴。他说我能够背诵他的诗，而且这两句正好是把他终生从事的白描讲的非常准确，清晰，也是他的审美追求。范曾先生显得非常高兴，把他所作的这首诗的原文重新又给我背了一遍。而且范曾先生的动作是一板一眼的、京剧式的，当说到最后一句“古灯如月我高擎”的时候竟然按着京剧的那种板眼动作轻轻地将手高高举起，那种特别有大家的那种有激情的沉入感动了我。我后来跟范先生说：“您对当代中国人物画而做出了非凡的贡献。”然后他回答说：“达到我这样的人就没有。”我就不知如何回答了，想了半天才说：“范曾先生对当代中国古典人物画做出这么大贡献，应该有这个自信。”他竟然说：“小杨，这不是自信。这是真实的。你把吴道子从坟里扒出来，我们俩站一块儿画，他画的就不如我。”让我瞠目结舌。

　　范先生好像认为谦虚是一种挺恶劣的品质。

作画中的范曾先生

　　有人攻击范曾先生作画是“批量生产”，说是挂上二十张纸，同时开始画老子出关。有的从牛画起，有的从人物画起，有的从小孩儿画起，有的从老子的脸画起。那真像是苏东坡形容吴道子的“当其下笔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而且是从手脸等不同的部位开始画，过后一看比例完整。这是神奇的大家，这只能说是特异功能，而不能说是批量生产。他所画的每一个东西其熟练程度超人想象，那也是岁久功深训练的结果。就像他自己曾经说，“听声作画万万千，抽筋折骨只看脸”啊。

祥鹿图 设色纸本 镜心

　　范曾先生画一张丈二批白描也就是一天，画《忽必烈狩猎图》时从忽必烈的一只眼睛画起，从来没有起过稿子。舟船、车马、人物，包括动植物，一气呵成，就像编故事讲评书，那真是当代第一画手。如果说他排在古典人物画的第一的话，后二十名我想象都是空缺，要想跟他比实在太难了。

　　对俗常人来说，背诵个三四十首唐诗已经很费劲了，范曾先生背三百首不当回事。咱们要是从前边儿背离骚，他能从后面倒过来背诵。这种博闻强记全靠苦功夫，据传他在上学的时候连凳子上、蚊帐上贴的是诗词卡片，坐公共汽车手里拿的也是诗词卡片，下的那个功夫令人叹为观止，称得上是传统文化学习的典范。

老子出关 设色纸本 立轴 约26.1平尺

　　范曾先生的作品不狂怪、不丑陋，不追现代派，也不追求过分变法，只强调功力。这种功力既是一种技术，而且他把这种技术看作庄子一样的超越“道”。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技术的极致本身就是“道”了。

　　范曾先生生正逢时，他得到了李可染、李苦禅、郭味蕖、黄均、刘凌沧、蒋兆和等等这些一流大师的提携面命，而且永远在美术的中心圈儿，也始终是大家关注和争论的话题和社会热点。范曾先生真的让人叹为观止。我去了南通大学他所捐建的艺术馆，几十年来也一直在关注着范曾先生一路的发展，我真的是很敬佩他的艺术，很仰慕他的成就。

老子出关 设色纸本 约8.3平尺

　　其实范曾先生的艺术也很简单，他就是把前辈艺术家们画在熟宣纸上的那些工笔题材的东西放在写意上挥洒自如的去画了，其美术内核的构成并不复杂。但是像他一样把那些岁久功深的功夫像特异功能一样熟练地掌握自己的身体里，那简直也是一种真正的奇迹，这是中国美术所独有的一种特殊的表现方法。你可以说在理念上和观念上范曾先生真的就是一个古人再生，如果说论画家的家喻户晓，很难有人能够跟范曾先生的名气和社会影响相匹敌。

　　我还是觉得今天国学大师的存在好像就应该是这样的吧，不应该去更多的挑剔他的艺术了。

作者：兆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