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油画擅的章德明，偶尔涉笔彩墨画，也别有一番动人的情意。通常的画面，总是描绘楼阁窗台旁，月光如水，静夜沉沉，而一位体态丰盈的仕女，还无法入睡，正慵懒地挽发、嗅花或凝思，一种淡淡的、闲适的意境，令人联想起五代的花间词。

　　这里不拟来谈它的文化心理内涵，仅从艺术处理的语汇来看，对于当代中国画的创新，也是不无启迪的。

　　看惯了中国画再来看油画，总使人带有一种油然而生敬意的“偏爱”：在造型和色彩两方面，它所达到的境界，确乎是中国画所难以企及的。这里不仅牵涉到中西绘画所使用的不同工具、材质的性能问题，同时也关系到不同的绘画训练方法所造成的不同绘画观念：平心而论，中西绘画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因此，如何扬己之长、避彼之短，取彼之长、补己之短，在中西文化全面交流、碰撞的今天，成为每一个画家都无法回避的一个严峻课题。章德明的涉笔彩墨画，主要的也许是出于油画探索的需要，然而，对于中国画家来说，他的探索反近来也提供了国画变革的有益启示。

　　首先。作为其造型功力的展示，画中人结实的形体结构，伴随着线描的起伏转折而获得了生动的体现。尽管从书法的要求来看，这种线线描还缺少生死刚正的独立审美意味，但作为造型的语言，它的精确性和简洁性，毕竟是令人叹服的。此外，人物形象的“工笔”和背景处理的“意笔”所造成的节奏韵律方面的对比，也极为赏心悦目。

　　其色彩的处理尤见匠心。以绿色或蓝色为基调，所酿成的静谧氛围，有如青玉或碧玉一样明丽；其间点缀一黄色的花朵或果子、白色的猫咪或瓷瓶，又如玛瑙或水晶—样晶莹；人物小巧的朱唇，更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白色的窗帘反射着月光如水，好象凝冻了急泻的瀑布；而黝黑的窗棂，分格出一块块不规则的方形或菱形，仿佛又加强着画中人百无聊赖的寂寞心绪。

　　画家对于色块的安排颇见经营，大块的方形的绿色或蓝色所产生的空旷感，给人以无穷的画外联想；而大块的方形的黑色所产生的坚实感，又使人的目光返回到画面的视觉中心上来；长条的白色对绿色、蓝色和黑色起到若隐若现的遮蔽作用；纵横交错的黑色线条义将绿色或蓝色分割成有致的形状：窗台外，高低错落的黑白点线所构成的是远处的房舍。在这些几何形的色块背景上、是妙曼婉丽的人体．或绿色、或奶黄色，或奶白色：此外还有柠檬黄的花果、灰白色的猫咪等，在基本色彩所组成的等级序列中，起到了“偏离”、“打破”的装饰作用。在色彩构图整体中，包括色彩的亮度和饱和度、包块的形状和面积等等，所有邻近的或互补的颜色之间的局部关系都显示出同样令人愉快的和谐一致。

　　凡此种种本属于油画的语汇，一旦被“翻译”到了宣纸之上，所产生的那种“水晕墨章”的灵动性．无疑是运用坚硬扁平的油刷蘸了油彩在胶麻布上涂抹不出来的。特别是绿色的运用之妙，富于斑斑剥剥的水渍痕，有时与黑色相碰撞，又形成朦朦胧胧的进深感，显得极其宁静满足，仿佛具有一种庄重的、超自然的无穷奥妙。观者的眼睛落在这片色彩上，再也不想更多的东西，也不能再想更多的东西——而这，不正是无声胜有声的“谢娘无限心曲”。

1993.8

作者：徐建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