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姆·詹尼森是一个发明家，但他最大的心愿，是画一幅维米尔

这听上去很不搭嘎。他是个技术控，童年时就能修好坏掉的自动钢琴。他在德州有自己的公司，提供电视图像方面的技术，还获得了两次艾美奖。

蒂姆有足够的钱和时间，可以满足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对口型的鸭子，用装修材料组装的飞机，电动蛾子，电风扇加速器。

纪录片《蒂姆的维米尔》

但画一幅维米尔的奇怪念头，总在他晚上睡觉时跑进脑袋。“我是不是疯了。”

1

维米尔，17世纪荷兰黄金时代的伟大画家，就算你不认识他，也会认识他这幅画。

维米尔，《带珍珠耳环的少女》，1665

他画中的光影效果令人称奇，看起来就像是电影荧幕中的画面。而蒂姆从来就不是个画家。

这个想法始于2002年，女儿给了他一本《隐秘的知识》，作者是英国著名艺术家大卫·霍克尼。霍克尼在书中写道，画作从这样，到这样：

其实是因为画家们有了新工具来辅助作画——17世纪在荷兰，高质量的透镜和镜子已被广泛使用。

霍克尼指出，维米尔时代的画家们画得更精准，因为他们不再光凭肉眼与想象力，而是在悄悄依赖暗箱这样的光学仪器。

这种说法在艺术界引发了震动，艺术史学家们尤其沮丧，因为在他们看来，维米尔之所以能如此出神入化运用光线，全在于他的想象力和天才技艺。

蒂姆却深以为然。他看维米尔总能看出摄影的味道，就像是相机拍下来的一样。

维米尔，《持天平的女人》

更奇怪的是，用X光探测维米尔的画作时，找不到油彩下面常见的底稿，就仿佛维米尔是那种神秘莫测的天才，能信手在画布前神奇地用光线作画。

自照相机发明以来，人们开始逐渐发觉维米尔作品中的光学特性。在《戴红帽的女人》里，前景的狮子头是模糊的，就像是没有对焦的效果。

维米尔，《戴红帽的女子》，1665-67

《倒牛奶的女仆》中面包上的小圆点，就像镜头不太好的时候拍摄出来的效果。

维米尔，《倒牛奶的女仆》

这些特性拉近了蒂姆和维米尔的距离，“我自己就是作计算机图像化这行的，我们用科技来制作出逼真美丽的图片，很可能维米尔也是这么做的。”

于是蒂姆试着用暗箱投影来直接上色，但这个法子似乎行不通，因为投影和本身的颜色差别很大。

有钱任性的蒂姆，开始到世界各地研究维米尔的作品。

维米尔，《油画寓言》

亲眼见到维米尔的画作，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人们都说维米尔‘用光作画’，但你不可能真用光作画，你得用颜料作画。”

蒂姆看到的，是色彩的精准表达，他直觉，一定有种能准确捕捉这些色彩的方法。

 维米尔，《写信的女人与女佣》

在毫无进展的一段时间之后，有一天在浴缸里，蒂姆想象着墙上的镜子，突然想到了办法。

他在桌上搁了张岳父高中时的照片，桌面放上画布。在45度角位置，摆上一面小镜子。这样，照片上的影像会投射在镜片里，在镜子的镜沿，作画者能同时看到投影和自己的画。

他对照着镜像开始上色，要么加深要么加亮，一直到它们的颜色一致，镜沿就会消失。这些色块一点点融成一张画，就像维米尔的画一样，没有轮廓线，只有色彩。

这个方法的好处是，它的过程是客观的，“任何使用这一方法的作画者，只要花上足够多的时间反复比较画布和镜像，来回调色，最终都会看上去像张照片。”

“你会变成一台机器。维米尔也是一台机器吗？”

蒂姆的实验结果很成功，这花了他五个小时。

对他来说，这张岳父肖像已足以证明维米尔可能也是这样做的，但他觉得这不足以让多数人信服，“我想最好还是能画一张维米尔的作品出来。”

 2

蒂姆选择挑战维米尔的《音乐课》，这幅画如今是英国女王的藏品。

 维米尔，《音乐课》，1662-65

选《音乐课》的理由是，在所有的油画作品中，它像个小实验室一样完备，你不仅能看到窗，还能知道窗有多大。“画里的维金娜琴、西班牙椅子、古提琴、毯子，都是能够弄来的。”

是的，蒂姆要搭建一间和画中一模一样的屋子，放上一模一样的物品，然后利用镜片装置，把眼前的实物画出来。

他不打算用人造光源，而且准备只使用维米尔那时能搞到的材料。所以，他还得学习怎么把染料磨成粉，做成油画颜料。

他嫌现代透镜质量太好了，所以还学习了透镜制作，用车床造型，融化玻璃，用不同粗细的研磨剂为它抛光，用的就是17世纪造透镜的方法。 

为确保万无一失，蒂姆工作之余飞了趟荷兰，造访维米尔生活过的城市代尔夫特，研究那里的光线与建筑。

 维米尔，《代尔夫特的风景》

他学习荷兰语，咨询专家，在博物馆里测量家具，去陶艺店定制画中的白色罐子，沉浸在维米尔的世界中。

返回圣安东尼奥之后，蒂姆租了间像维米尔工作间一样朝北的仓库。现在，他要重现维米尔屋子的内外。

可是博物馆不会把17世纪的东西借给一个爱好古怪的影视工程师。所以，一切都要靠自己。

蒂姆先在电脑上给房间建模，用油画提供的信息得出尺寸和准确形状，然后亲自动手，确保这些家具和维米尔画里的一模一样。

这意味着什么呢？你需要同时是裁缝、木匠、玻璃工、金属工、泥水匠，还要会造琴、铺地砖、做画框、造透镜。

蒂姆什么也不是，但他愣是做了这些知识领域之外的活。

窗户的纹饰。

亲手做那把令人奔溃的西班牙椅子，打磨透镜。

打印琴上的花纹。为了做琴腿，把车床锯成两半。

213天，整个屋子终于搭建完成。

接着，蒂姆需要回到整件事情的开端——去英国拜访大卫·霍克尼。他给霍克尼展示了自己的镜像装置和那幅岳父的画像。

“你觉得他们（黄金时代画家）用这个的可能性有多大？”蒂姆问。

“我觉得很大。”霍克尼把头凑近镜片，“不用光学根本就解释不了这些画。”

“但历史证据也很重要。最好是能找到维米尔某封遗失的信件。”

“你不会找到的。凡·艾克从来没写下过他的颜料配方，因为可能会被人看到。难道油画本身不是文献吗？它们不是告诉了你很多信息了吗？”

杨·凡·艾克，《阿诺菲尼的婚礼》

既然来了英国，蒂姆想“顺便”看一眼《音乐课》的原作，就在白金汉宫。不出所料，他的请求遭到了女王的拒绝。

于是，蒂姆和小伙伴们在白金汉宫门口，搞了场反对此举的激情演说。

在蒂姆回国的前一天，尊贵的女王改变了主意，允许蒂姆独自观赏《音乐课》。他有30分钟的时间观摩，条件是只能心里默记，不许拍照。

这30分钟让蒂姆大为震撼，因为原画实在是太棒了，复制品根本表现不出它的风采。

“它的细节让人惊艳，我戴着放大眼镜，细看那维金娜古琴，每一处的装饰花纹都被画出来了，那波斯毯，每一针每一线都能看出来。”

维米尔，《音乐课》细节 

他同时也有点沮丧，“且不提这一定得花上好几个月的功夫，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勉强画得像原画。”

回圣安东尼奥后，阴差阳错下，蒂姆给在投影成像的墙面上挂了面镜子，图像不仅更加清晰，而且非常明亮，甚至都不需要暗箱了。“我能直接在日光下作画了，这简直是个飞跃。”

万事俱备，可以动手画了。

刚开始的蜜月期令人兴奋。有一天，蒂姆以为相机在拍房间，一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看到的是他画的画。“看起来真的很像！”

愉快的时光很短暂。这幅画里的细节错综复杂，光描画琴上的海马花纹，就花了好多天。

他先用假人做服装模特，画好服饰，再找来真人模特画脸部和手部。

女儿克莱尔寒假回家，扮演了画中的少女。她的脸部被固定起来，几个小时一动不能动。当假期结束，女儿兴高采烈跑回了学校。

蒂姆原本以为画毯子会很惬意。结果，光学设备里的一针一线是那么清楚，他不得不遵循原则，看到什么就画什么，展示一针一线的细节，尤其是那数不清的点点。“画这张毯子真催人老。”他叹了口气。

在这个过程中，蒂姆意外发现了维米尔画中的瑕疵。把画举平看过去，维金娜琴上的海马花纹有点弯曲，这正是蒂姆的镜面里成像的样子。

这要么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要么，维米尔用的就是和蒂姆相似的设备。

130天，这幅画终于完成。涂上清漆之后，一切都那么神奇。蒂姆看着自己的作品，还是没忍住哭了。

这个过程难以想象的辛苦，“如果不是在拍纪录片，我肯定会放弃，找别的事做了。”

他把画作带到英国，让教授和霍克尼见证奇迹。

“这真是不可思议。”霍克尼说，“你无疑证明了，依靠光学仪器是可行的，这画会让你相当确信，维米尔就是这么做的。”

那么，维米尔究竟是伟大的艺术家，还是伟大的发明家？

至少蒂姆知道，即使借助了光学仪器，也并不会让画这幅画变得容易，相反，它需要的热情与专注，甚至超越了裸眼作画。

这个项目历时五年，所有过程被记录下来，做成一部纪录片：《蒂姆的维米尔》。

如今，这幅画就挂在蒂姆家中卧室的墙上，他脑海里的想法成为现实。

神秘莫测的天才太空泛，蒂姆做的事，让我们看到一个更有血有肉的维米尔。“如果这张画里有任何伟大的艺术精神，都属于维米尔。”

这种伟大，同样属于蒂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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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特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