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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心关照的世界

  五年前,在“广州美术学院教师作品展”中,观看到苏百钧的巨幅工笔花鸟画,令人眼前一亮,惊叹之余,我思考良久,最后以《对自然美的咏叹—苏百钧画评》为题写了一篇评论。

  其主要论点是:在绘画史上存在着两类画家,他们走着不同的路。一类是“从艺术作品中讨生活”,依傍前人的程式或从前人的作品中撷取、拼凑成章;一类是从生活的源头活水中获得灵感,进行艺术创造。前者表现出因袭的惰性和折中派的色彩,后者显示出勇敢的独创开拓精神。苏百钧走的是第二条道路。

  “咏叹”,实质上体现出艺术家与大自然的一种特殊审美关系。“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咏叹之。”(《诗序》)“咏叹”是艺术家在动情与审美感受中发现自然、歌咏自然,是心灵的独白。苏百钧的绘画有一种浓郁的抒情风格,意味深出则沉厚,表现出“画尽人间兴”的艺术追求。

  四年后,苏百钧由南国进军北京。于金秋季节,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个展。他的个展很成功,表现在如下方面:

  工笔画创作是十分艰苦的,一笔一彩都不能马虎,要有一丝不苟的精神。苏百钧一下子集中拿出三十余幅巨幅工笔画创造,幅度都在180cm*150cm左右,如此鸿构,要付出多少辛劳,要潜心奋战多少个青灯长夜其艺术创造的坚毅与专注精神令人感动。

  在绘画已作为商品进入市场的大潮中,不少人倾心于商海沉浮、商业式的运作时,在绘画创作中很难不流露出喧哗与浮躁。而艺术都恰恰需要潜其心智,耐得住寂寞。成功的绘画往往是“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的心灵的闪光。苏百钧的作品洗尽火气,内蕴清出与静穆,令人心向往之。

  苏百钧的创作以花鸟为题材,作为东方审美文化的花鸟画有千余年的历史,已高度成熟。“江山代有人才出”,画史上已是高峰林立,若想超越前人、独出机杼,开拓出一片新天地,谈何容易。苏百钧以他新的艺术语言、新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时代之子的创造精神。

  苏百钧的创作心态是放松的、自由的,有“解衣般礴”的遗风。他在审美静观中以诗心体悟自然,以诗心照临世界,在体悟、审物、咏物中创造出与艺术家的生命、心灵节奏相和谐的新的审美境界。他在营物与创造画境的过程中创造着工笔画的新的体式。这是他取得艺术上成功的最主要的方面,也是本文分析、研究的重点。

(一)

  “诗心”,表现出艺术家的心灵特征,坦露出艺术家对宇宙人生的精神领悟与审美关照;诗心折射出艺术家的精神现实.并以诗化的样态展示出创作主体的情感风景。

  在工笔画创作中,也曾存在“美的退化”现象,其原因正如英国画家、作家福斯里所分析的:“有些人只能做第二手的诗人或画家,对于自我本身的音调和运动,他们是聋子和盲人,他们只能借助某些艺术媒介的反射,去聆听和观看自然。”(《艺术格言》见《西方美术理论文选》第257页)惯用前人的眼睛、模式、框架去套自我,不能以自己的心灵去直接与自然对话,其作品总有一种陈陈相因之感。苏百钧艺术上的成功,表现出他跳出古人、前人的樊篱,以自家的审美眼光去发现自然中不曾被人注意的美,不曾被人表现过的情调、氛围、境界。他发现了艺术世界中的“新大陆”。

  他创作的《梦醒》《露寒》《刈禾之后》《晚风》《春寒》等一系列作品的精神、境界、趣异都说明他是自然美的发现者和登上“新大陆”的成功的探险家。

  《梦醒》给人以野趣和原生性的美,在大自然的一隅,沉浸着无边的静穆。画面中心对角线位置横亘一株巨树,姿态龙钟,岁老不知年。古树又生出气根,气根支撑庞大的身躯,继续其顽强的生命力。它好似一座天筑的桥,溪水从其斜卧的躯体下流过。溪中鹅卵石多彩,树上燕鸠多梦,自由、安闲、超然、宁静。一个未被人类文明污染过的地方,景奇,意美。在这迥绝尘世的境界,自然按照自身的秩序在运动,“逝者如斯夫”!

  苏百钧的创作,求诸外发现了自我的独特,求诸内发现了自我的情性,内外交融,合二为一。他那些成功的花鸟画创作,不重纯客观的描摹,而重情意的抒发,其画朴实是画家的精神家园。他把工笔花鸟画情致化了、虚灵化了、精神化了。因此,他的那些成功之作,每有一种身入化境,浓酣忘我的趣味。

(二)

  瑞士思想家阿米尔有句名言:“一片自然风景是一个心灵的境界。”观苏百钧的工笔花鸟画颇有同感。《晚风》《夜朦胧》《暮韵》《春寒》等画,与其说是自我景观,不如说是心象风景,是心灵烛光的投射。

  “争先非吾事,静照在忘求。”(王羲之)“静照”在审美活动中是一种无欲无求、超然忘我的状态,“诗心”照临自然,以心灵之光烛照万物,才能境与神会,使创作充满浓情、诗韵、化机。情与景互渗、互动,创作主体对象化,外物我化。

  苏百钧的《晚风》,天地苍茫,苇叶风动,残阳将逝,水鸟群栖..画面上的一切景象皆情象(情的外化),是秋思、是惆怅、是惋叹..满目水景,满怀浓情,似乎没有主题,又无处不是主题。说不清的主题,道不清的思绪。“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方士庶)。也因此内涵多义,很难找到明晰的对应的语汇,才更具艺术的魅力。中国的绘画是最心灵化的艺术,艺术家善于借助色彩、造型、节奏、氛围,化景物为情韵,表达心灵的感悟与幽思。

(三)

  中国哲学讲“格物致知”。中国艺术讲“体物”“参悟”。体物要深,能触幽发微,方能有独到的发现;参悟亦要深,方能洞悉宇宙、自然之大道。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杜甫《春夜喜雨》)

  诗人杜甫对知时的春雨真可说是“体物精妙,细腻入微”,若不然,绝写不出“润物细无声”这样充满生命体验、参悟天地造化之情的佳句。

  体物是前提,惟有深入的体验才能有独到的发现,才能有创造性的艺术表现。苏轼在评文同画竹时曾云:“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苏百钧的画情浓意挚,每出新意,创一家之奇,是建立在体察外物,洞悉自然造化的微妙的生机情态并与之交融的基础上的。

  他的《春雨》是一幅出色的工笔花鸟画。把南国椰林在春雨连绵中空濛葱郁、充满蓬勃生机的意象,渲染得淋漓尽致。花的葳蕤绚丽、叶的青翠欲滴、秆的昂扬挺拔,做了“咏叹式”的表达。细细品味,南国春雨也“润物细无声”,朦胧的画境与老杜的诗境相通。

  如果把苏百钧的画比作朦胧诗,他的《夜朦胧》可作为《春雨》的姐妹篇。《夜朦胧》展示的是:仲夏之夜,霸王花盛开,长带状的绿叶或低垂或横披,重复中有变化,茂密几不可通风。硕大的花朵,在月光下散射出清辉。最招人注目的花团放在视觉中心。花蕊呈淡黄色,花瓣白色,以淡黄为心辐射朦胧的白色光晕,从工笔画技法角度来看,处理甚为典雅绝伦。一簇簇、一团团,疏密相间,连成一片。化实为虚,空灵逸宕。月辉花明,夜露无声,自然在悄悄运化。冷逸清俊之气横贯通幅。观此佳物,顿生“美景入奇怀”的喟叹!

  “诗家之境,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戴叔伦语)。苏百钧的成功之作,有良玉的美质,其精光内蕴,含茹温润。有“良玉生烟”的意象,让人在迷离惝恍之中体悟出幽情美意。他的《晨韵》《暮韵》各有特色,前者对黎明即将破晓,林中晨雾蒙蒙的气象把握;后者对夕阳西下,晚霞熔金,农家场院情凋氛围的表现都意味深幽,如梦似幻。

  从这些创作中,我们还可以看到苏百钧的构图和设色方面的特点。善于构图的人,立即能看到对象的整体。整体把握是关键。不枝不蔓,以整体意象取胜是苏百钧构图的成功之处。他的设色注意调式,也手法多变。《夜朦胧》以清幽俊逸的蓝色调为主色调;《暮韵》以温暖的夕阳余辉为主色调;《拒霜》斑斓多彩中又突出红叶如丹的色调;《秋韵》以满月金秋为主色调。设色也是服务于整体意象的把握。色彩诉诸视觉,犹如音乐诉诸听觉,都要求变化中的统一、丰富中的单纯。“色彩的力量出自于简练,纯净胜于复杂。”(福斯里)苏百钧的构图与设色给我们以有益的启示。

(四)

  元代大画家赵孟頫在《秀石竦林图》中提出了他的艺术主张:“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

  “书画同源”的主张对后世水墨画的影响很大。以书入画,强化绘画中线的表现力,形成了中国民族绘画的审美特色,但书画的结合,既表现为形式,更重在“内化”,即绘画的骨力、气韵,由富有力度美和灵性美的书法线条来组构。

  苏百钧有书法的功底,细审他的原作,如《春雨》,在一片朦胧中,造形的线条很见功力,若没有内化的书法为骨,恐怕就软塌塌了。看他的《晚风》水鸟造型用笔有一种塑造感。《夜朦胧》中花朵的勾勒,用线典雅明净,有一种华贵的美感,但任何事物都不应绝对化,为显示笔墨功力而笔墨,因和绘画的意象表现、意境创造相游离,反失自然。

  在中国绘画史上,北宋画家徐崇嗣,自创新体,不用笔墨勾勒,直接用彩色晕染,创“没骨法”,也是有新意。在《板桥全集》中录有郑燮的一段议论:“僧白丁画兰,浑化无痕迹,万里云南,远莫能致,付之想梦而已。闻其作画,不令人见,画毕微干,用水喷噀,其细如雾,笔墨之痕,因兹化去。彼恐贻讥,故闭户自为,不知吾正以此服其妙才其想也。口之噀水与笔之蘸水何异?亦何非水墨之妙乎?”(见《中国历代画论采英》第44页。)郑板桥是清代大书法家,自创“六分半书”。擅写兰竹,常“以草书中竖长撇法运笔”,是文人画中的代表性人物,他竟发出“口之噗水与笔之蘸水何异”的天问。

  绘画有其自身的功能,为了表意、造境、效果,可以调动一切手段,不必胶柱鼓瑟,自设雷池。对苏百钧绘画创作的评价,也不必仅从笔墨一端来量藏否。相反,苏百钧特别强调笔墨表现的一些画,我并不特别喜欢。

(五)

  绘画的本体形式或称绘画的体式,由隐性的内在形式和显性的外在形式所构成。内形式由画家的审美感受和诗心化成,是会意性、意象性结构。外形式由色彩、线条、面块、节奏、笔触乃至媒体质材所构成。两者相互联系,并不存在绝对的界限。相对而言,外形式刺激视觉,波及微妙的心理机制,去会意内形式的意味与内容的蕴涵。观众通过作品再体验画家创作作品的精神历程,感受其情绪节奏、诗性体验和心理氛围。这个过程既是情感感应式的,又是理性认识式的;是观众的能动再创造过程,同时也产生审美的愉悦和创造的快感。

  画家的体验越细腻、越深刻,诗情越浓,其寻求的表现形式、创造的体式也就越独特、新颖。我从这样的角度来欣赏苏百钧的《春寒》。这幅创作不是写生式地摹写眼前的乡村生活的自然景观,而是以诗心体味、静观乡村生活内涵。倒春寒的“料峭”“寒意”感于心,唤起诸多莫可名状又可体味的情绪记忆,形成寂然、怅然、惘然的心理氛围。这与画家的人生经历,心路历程密不可分。多年的知青生活感受,埋藏于内心深处,平日未必觉察的心理印痕,触景生发,以诗化的绘画体式,传达出来。

  作者说:“《春寒》明显带有昔日情怀。”

  艺术是一本打开了的心理学。心理意识与潜意识的内容越丰富,其作品也就越耐人寻味。但心理意识与潜意识的内容要通过与相适应的艺术语言、形式来显现。因而新形式的创造就具有关键的意义。

  《春寒》中幼树随风婆娑的枝条,造型很美,也极富心理内容,它是线条律动化生的灵苗;群鸭的瑟瑟畏寒姿态和造成冷调氛围的石绿与高级灰白色调,都在可视与不可轻视的结构中洋溢着“春寒”意绪。

  苏百钧在这幅工笔形式的绘画中,以写意为灵魂,以意、以情、以诗创作工笔画的新语言、新形式,是苏百钧工笔画的突出特征,也是他成功的所在。

  我不是说他的所有作品都是成功的,他在中国美术馆的个展中,有些作品还需要与“自然风光”拉大距离。他很重视写生,在写生中找到生动的、丰富的、美的东西,而他的成功之作又往往是写生的升华。

  综观苏百钧的工笔画,构景、取意;造景、施艺,都能独出机杼,每有创造。他的绘画不匠气,有文学的素养、文化的品位。古典绘画形式在他的手中获得现代意味。从他的画展中,我感到我国有出息的、矢志创造的中青年画家前景灿烂,绝无“穷途末路”的悲哀。

夏硕琦

1998年12月5日

于天道酬勤书屋

作者:夏硕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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