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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与物游超以象外——林容生的山水画艺术

  画家林容生给我的印象是温文儒雅,气质沉静,话语无多。但他的文章却思若泉涌,敏锐深刻,颇有创见。
  他有两支笔,一支是文笔,一支是画笔。两支笔在他手中都能驾驭自如,灵妙多姿。
  我分不清他是文笔胜于画笔,或者是画笔优于文笔,因为他是国家画院的专业画家、近期又兼任福建省画院院长,所以当然的以为他画笔第一。其实他的文笔也决不逊色于画笔,难分伯仲。
  文笔在他的文思驱动之下,如行云流水,自然成章。他长于抒情,散文如诗,委婉而有风致。由于他善于巧妙组合、结构文字,而能化平易为新奇。他长于在探幽发微中显露性灵、展示其对自然的体悟与妙想。在探讨画理、表达对自然的形而上思考时,又每每透露出睿智与哲思。
  笔墨、色彩、造形、结构、空间、白纸,在他手中犹如魔方,只需变换结构组合,便能创生出只属于他自己的绘画意象,营造出林家绘画风格与意境,呈现出他的内心潜象与独特生命感悟。
  他的论文、画案文记、题画文字,是他绘画思想、创作主张、艺术追求与体悟的表述和诠释。文笔和画笔相得益彰,互补互生,而且有一加一大于二的叠加效应。这在当今画坛是鲜见的。

(一)

  林容生山水画艺术个性鲜明,有其自身的美学特征:他重视师法造化,但又不以模拟造物、形似对象为能事,他追求表达他对自然山川的感悟与体验,心灵体验的真实,是他艺术的灵魂与生命。他在《出去写生》一文中这样表述:“是写生也是写心”。他认为艺术家“对自然与对内心的充分尊重创作了伟大的作品。”
  从林容生的创作实践可以看出,他以融入自然而不是外在于自然的方式,他不取旁观者的立场看事物,而是潜心于内,置身其中。纵身大化中,与大化同其流,以己之生命融身于宇宙生命洪流之中。人与景,不是物我两立,而是物我冥合。“天人合一”是他追求的最高艺术境界。
  他以诗心去爱世界。这在他散文诗般的题画文字与画案文记中,随处可见。在他的题句中,山风是快乐而美妙的:“无声的风,是一个美丽的梦”;
  山村是有感觉意识的:“刚刚被夜色和云雾洗过的山村,在曦光中流露出一种梦中初醒的神色”;
  溪水是多情而纯真的:“溪水有柔情的梦想”,“在山泉的动静之中,我看到了大自然无欲无邪的性灵”;
  花儿是春意与美妙的象征:“温暖的春天里树上的花儿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尽情地敞开心扉在山水之间仰望天空俯瞰大地”,“花开花落,方显出生命的灿烂光华”;
  鸟儿也通人性:人们虽“不懂鸟语”,但心情需要可“与那树上的鸟儿对话”……。
  品味这些意味隽永的文字,给人一种“世间一切皆诗”的温馨美感。而这诗意又都可以在他创造的视觉形象、绘画意境中品味、会意。论者多说他的画具有诗意美,而这温慰心灵的诗意却恰恰来之于他心灵的诗性体验。
  林容生的诗性体验是充满审美愉悦与智慧的,他以诗意的目光烛照万物,超越物质功利、世俗考量、理性科学,犹如超然物外的庄子知“鱼之乐”。
  若以再现论的眼光、以客观写实的尺度衡量他的山水画,似不真实。但若以会通物我、纯粹体验的视野考察他的画,又很有意味,他画出了自己心灵体验的大似与真实。他以“与世界相优游”的审美心态,关爱世界,独劈灵境。他的诗意从神与物游中萌生,奇思妙想在物我相忘,两情相悦中形成。石涛说他的山水画创作是“余与山川神遇而迹化”,林容生的山水画也是他与山川神交,融为一体,而物化为笔墨的。心灵中的山川才是林容生笔墨表达的对象。

(二)

  中国艺术有追求“清”、“静”的文化传统,甚至视“清”、“静”之境为高境层的艺术境界。
  “清”与“静”又密切相连,互为因果。古人谓:心不静则不清,陈腐则不清,喧嚣纷扰则不清,超然物外,静绝尘嚣,心能静如止水,清如明镜,则清境至矣。
  在创作中,清与新实同出而异名,所谓“非清不新,非新不清”,两者相互为用。“花发不逢人,自照溪中影。”精警简约的十个字,超逸、幽静、闲远,清且新之境尽出之矣。林容生的山水画面目新颖,一洗陈陈相因习气,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和时代艺术的品性。由于审美观念、世界视野、艺术趣味、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的濡染与化育,使他在创作中实现继承中的飞跃。惟有推陈出新,创造新的当代的艺术形态,才能体现他的才华和价值。
  “清新”成为他艺术创作取得成就的第一标志。陈腐老套实在令人厌倦,而林容生的画却恰如迎风带露的晨花,令人怡然开怀。他的画内中似有清气流动,往往给人以清气袭人之感。特别是他的工笔重彩山水,创意立体,新颖悦目,画境清而丽、清而幽、清而新,有镜花水月的美质。
  苏轼论诗有“新诗如玉雪,出语便清警”之句,林容生的那些上乘之作,内涵着冰雪之质、清警之美。这在浮躁的当今画坛,殊可贵也。
  “静”境更为文人所崇尚,所谓“画至神妙处,必有静气”。范宽的山水画获得很高评价,其原因之一是他的画“真得山静日长之意”(卞永誉)。惟有挣脱世俗名利场的羁绊,复归人性的本真,才能得到心灵中的静境,才能于静中体味永恒之美。心灵中内在的静是一种超越时空局限获得永恒感的生命体验。这与老子的“归根曰静,静曰复命”的哲思一脉相承。老子以“归根”来定义“静”,以“归”、“复”为“静”的境界,因为正是这“静”境中,孕育着新生命的运动。苏轼吟唱的“静故了群动”应源于此。
  林容生的山水画别构灵奇,有一种静气,创造了一种超越现实的宁静清幽的画境。空静淡荡,丽日清风,为渴望超越尘嚣、融入大自然以求享受清静之妙者提供了精神的港湾。吃尽了环境污染苦头的现代人,更以求静为奢侈。
  林容生在《云水瑶记事之一》中题道:“生命来来去去惟有本性中宁静不动声色成就了伟大的永恒。”这一题句,让我联想起李白在《把酒问月》中的名句:“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应如此。”李白诗中延绵不绝的个人短暂的时光共同构了成历史永恒的生命之流,与古今明月意象相交融,让人在当下月夜的静穆空寂中体验古今一体、超越时空的永恒之美。
  林容生的山水画每每让人置身于空灵清旷的境界之中,享受一种体验永恒的静穆。他在《山高水长》中写道:“清泉在青山的影子里从容地流淌着不断地重复着那一段山高水长的老故事。”“山高水长的老故事”,让画家在内心体验着自然山川那无始无终的永恒自在性,在宁静清澈中让人获得一种永恒的诗性感悟。林容生的画笔墨气质是内敛而沉静的,格调是清逸的,造型是追求简约的,他崇尚渐江、倪云林,并深受其影响。他的山水静境,每有一种“山静似太古”的意味。
  林容生的工笔青绿山水,尤以清静之境取胜,在清静中萌动一种似淡还浓的诗意。如《秋歌》、《幽花》等画都很成功。前者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创生出清而峭的静秋艳美。“松风涧水天然调”,这美的气质、风姿是天然淡荡而又优雅烂漫的,既无浮躁之气,也与时尚的娇艳、妖冶绝缘,气格高华,韵在象外。《幽花》更画得迷雾朦胧,幽眇有致,颇得氤氲气象。画景设色忽明忽暗,暗处光色沉郁幽玄,明处黛瓦粉墙灼灼亮丽,惝恍处烟云霏微最富韵味。《雨后》把雨后空翠生,但觉彩云湿的意象,表现得微妙淋漓。他的一系列佳构,都能诗情浓、画意足,于静定、清幽、淡泊、平和、隽永中,呈现花开花落不知年的超然意趣。不以模仿自然争巧,而以于天地之外别构灵境求智,画家追求的是独创艺术中的第二自然。

(三)

  林容生认为:“所有的风景都是客观存在,只是因为有了人的感知人的欣赏,风景才有了意味有了美丽。”“怎么能说现实之美不是来自心灵的感悟或者感悟的心灵不是由于美妙的现实呢?”(林容生;《画案文记13则微雨》)。林容生的这段话与柳宗元的美学命题:“美不自美,因人而彰”,一脉相承。画家能超越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其美学思考很有思辨色彩。
  林容生不但善于理性思辨,而且在创作实践中也很富有革新的锐气和方法。“呼唤工笔重彩的水墨精神”的提出,可以看做是他革新现代工笔重彩的突破口和实施创新的路径,其实质是在工笔画创作中重视精神性、文化性、写意性,在不失工笔画精致优雅的品性下,克服程序化制作模式对创作灵感与绘画性魅力的磨灭,突围写实观念、随类赋彩观念的拘牵,“以随心、随情、随境赋彩”的方式,“实现色彩从视觉到精神的转换”。
  林容生的设色不是“随类赋彩”而是“心象色彩”,因而他很重视色彩的心理感应、心理信息。他从写意画笔墨的水晕墨章、元气淋漓、妙手偶得中,也就是从随机性、生命感、自然天成中获取灵感,灵活化用工笔重彩的积、撞、染、堆、冲、洗、擦等方法,使理性的程序化制作变为随机妙化的、有意味的情感创造。
  而当造形超越实象再现、赋予更多主体精神内涵,画面空间构成由描摹对象、化为主动调度与形式结构之时,可以把笔墨线条的节奏转换为形的变化、面的韵律,而意象赋彩又使其产生对比、冲突、和谐,形成色块的变化和韵律(参见林容生:《工笔重彩呼唤水墨精神》、《现代青绿山水画的认识与实践》见《林荣生艺术生活档案无声的风》福建美术出版社2010福州)。
  林容生呼唤继承水墨精神的思想,旨在促使工笔重彩超越板滞、赋予灵性而焕发出气韵生动之美。林容生的创造性实践正体现了他的这种艺术追求。他的艺术成就也正体现在这些方面。
  他在工笔画创作中超越了一味模仿西方形、质、色,立体空间写实等有失传统文化精神的误区,避免醉心于炫技、把富有激情的绘画性创造沦为工艺化制作,避免使现代重彩画走向装饰化的偏颇取向。
  他重视工笔重彩画的色彩结构,色块之间的彩感与整体效应,追求逐步形成个性化的赋彩方式,注重用笔用色过程中的随机性天趣,笔触、机理的会意性,同时也在不断的探索中力求驾驭、开发传统与新创材质的性能,以求“设色须淡而能深沉,艳而能清雅,浓而能古厚”(潘天寿)的色彩品位。
  他的色块之间的对比与过渡,云烟的微茫与幻化,农舍的黛青与醒白,温润、清雅、灵奇,墙壁的撞粉效果犹如朴厚的磨漆画,山岚的氤氲惝恍气象,似可窥见山川内在气脉的涌动。化用西画印象派色彩空气感为现代重彩的语言,而能不见痕迹,而能富有东方诗情,风致独标,体现出他观照把握世界的方式与艺术观念。

(四)

  林容生的工笔重彩山水,构图不取全景式的高峰大岭,山峰水势也不以险峻引人,但求惬意、会心、传情。山村多是依山傍水,显现出一种朴野的原生态的诗意的栖居意象。他用笔讲究笔性、笔感、笔趣,既求锋颖之美,更重心灵融会之法。
  他认为“色只是物象客观存在的外在色相及颜料的色相,‘彩’则是色与色之间相互辉映所产生的气韵与神采”“它同水墨画的墨色一样是具有精神意味的心象之色。随心、随情、随境赋彩,让色彩走出随类的局限而展现出更多的主观性和意象性。”(林容生:《现代青绿山水画的认识与实践》)
  林容生强调“色不同于彩”的色彩观。
  色是物质的,彩是颜色的创造性结构、精神情感的闪光。当今画坛,制作之风盛行,五颜六色华丽铺陈,但未必出彩,往往缺少“彩感”效应。画中之“色彩”,类似于文中之“文采”,文采是文人才情、素养、气质,想象力、创造智慧的富有魅力的综合呈现,是自然流露而不可强为的灵性闪光。
  文采可给人以特殊的审美感染力,为文人所渴望。文采与读书、功力有关,然而又终非功力学问可得。如前所述,林容生的文章颇见文采,绘画也颇有色彩感。其色彩感也并非全凭功力所致,实乃诗心的色彩呈现,是色彩的视觉之诗,诗情绰约。
  他在设色时,突破了勾勒填彩的程式化技法,也不讲究固有色、条件色,而是会于意的意象色,在赋彩中也有分染、晕染、罩染,撞水撞粉,但他力求设色的灵动性、情感性、绘画性,讲色彩的情调、味道、意境,力求把青绿法活化、诗化。色彩绘画意象生成的要旨,是构成富有生命感的浑然整体、在氤氲苍茫中把握山水内在的生气与脉动。
  林容生在运墨设色中,色墨虚灵,不滞于物,工笔画中能见水墨精神的灵动。他力求画面空间意蕴丰厚,元气氤氲,流光逸影,有一种雾中赏花的恍惚。家园情结,烟霞之思,生命体验,铸就了林容生工笔重彩山水画的灵魂。

(五)

  《三坊七巷》系列,堪称是林容生最具个性、最富情感深度和精神意蕴的代表性作品。该系列以情融物,有一种迷离微茫之美,寂寞无可奈何的伤感气质,超以象外的恍惚情韵,凝聚了林容生的人生体验。
  他把当下的感受融合到深沉的历史文化记忆之中,内蕴着浓郁的叹逝意绪,把对故园的眷恋、旧梦、难以割舍的柔情、童年时光的回味,即将失去的无可奈何的怅惘,汇聚成内涵丰厚的绘画意象。这意象充满乡愁,触动人心之隐微,最柔软之所在。借用“问君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来形容画家的情感体验和读者的感受,恐怕也不为过。
  《三坊七巷》系列的空间、色彩、构形都是意象的。象与物不同,物是自然或人造存在,象内涵着画家的审美感兴,意象是画家在审美静观中的心灵创造。“象者文也”(王夫之),说明象的文化性,审美情感性特征。
  “自有渊明方有菊,若无和靖便无梅。”(辛弃疾)“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境界中的菊,是陶渊明的意象世界,妻梅鹤子中的梅,暗香浮动中的梅,是林和靖的意象创造,“菊”与“梅”打有他们各自独特的生命烙印。在艺术创作中其意象创造越独特,生命的融入越深遂,越是具有不可代替的审美价值。林容生的梦中家园,饱含了他独特的生命体验,是他的情和景的融和,是他个性化的意象创造。如若没有林容生的《三坊七巷》系列,便无此种境界。从这种意义上来讲,他丰富了中国工笔重彩画史。也正是这种不可代替性,证明了他在历史和当代的存在价值。
  有一种美让人感到忧伤、怅惘。林容生的《三坊七巷》系列,弥漫着飘渺的梦幻、淡淡的忧郁,还有余音不绝的乡愁。它是林容生多愁善感心灵世界的折射,是对精神家园远去的一曲挽歌。
  在中国现代化的过程中,有大量珍贵的民族历史文化遗存在建设的名誉下化为乌有,推土机的无情造成多少有识之士的扼腕长叹!这是历史性的悲哀,时代性的伤痛。犹如生态环境的遭受洗劫、戕害一样。
  林容生的《三坊七巷》系列抒发的纯粹是个人情怀,也因而显得更真切,更感同身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园”(陶渊明《归田园居》)归根返本,回到精神家园。个人性的文化情感体验,其实它饱含了丰厚的时代内涵和巨大的历史内容。
  “能兴即谓之豪杰”,王夫之的这个美学命题,高屋建瓴地指出,审美活动是人类高尚的精神活动,它超越现实功利、摆脱凡庸俗务,追求纯粹的精神生活。“兴”是审美活动中的兴奋点,艺术创造灵感的闪光点,它根植于画家的生命与造化的邂逅相遇与物我相融之中。创作中是否有兴,是否有真感动、真发现,是考验真伪艺术的试金石。在当今的画坛上套路式的创作充斥,创作沦为手艺活儿,不见心灵的颤动,难觅审美新发现的兴奋,没有生命感。林容生的《三坊七巷》系列,浸透了他的情感,内涵着兴会淋漓的生命咏叹!
  研读林容生赠我的多种出版物,可以看到他学生时代、青年时代、以及新近的创作,看出他的才华和不断奋斗的艰苦过程。他也经由过青涩、稚嫩、一般化、记述化,缺乏艺术个性的阶段。可是,由于他善于学习、酷爱思考,又别具天赋,使他获得了自己的美学见解,独立的创作理念,这强有力地推进了他的创作,并产生质的飞跃。他不但能不从众、不随波逐流,而且更能独立不羁、独创自家的艺术风格,为民族艺术的现代化,以自己的方式,作出了独特的贡献。可喜可贺。我希望他再接再厉,向着艺术的高峰不断攀登。

2013年盛夏于北京天道酬勤书屋

作者:夏硕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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